山妖

近日天气愈发冷峭，我山妖一族已备好食物准备过冬，若没意外，待到春暖花开，我们山妖才会下山采集草木觅食。

然而意外却与我不期而遇。若不是今年幻化人形下山觅食时，偶遇一罐被人遗落的米酒，我怕是也会和同伴们一样，安度这个寒冬的罢。

人生没有如果，妖生也是。所以我才会在这一年不但采草觅食，还要采药和人类换银子，只为了喝一口这甜酒。然而凛冬将至，我还有许多银子，却还没有屯上几坛太禧白，不敢想今冬该何其折磨。

于是我在族人忙着储存食物的时节，偷偷带了银子，下了山。路上嫌累时，便在人烟稀少处施展妖术飞一飞，就这样，到最近村庄半月的路途，我两日也就到了。

想来族人都忙着，我素来也不合群，大家不会在意我去了哪里，于是我便幻化了女侠的模样，在附近的村庄一路游荡，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但是最近却总觉得大家好像在议论一件什么事情，几次拼凑，我还原了传言。据说，太白山上跑下来一只山妖，已经吃了好几个村庄的人了，怕是就快到我们这里了。我一听，嗯？太白山？有族人下来找我吗？不对······等等，莫不是我下山被人看到了？但我并没有吃人呀，是哪里的妖怪做了坏事，还要栽赃在我山妖一族头上？

越想越气，我一定要去会一会这个妖怪！

于是我几番偷听打探，得知今晚，会有一位道士前来村庄捉妖！尽管我很怕同时被捉，但我更想知道是哪里的妖怪，敢栽赃陷害我山妖的名声。

就这样，我置办了一身极厚的衣服，本就不耐寒的山妖一族，要在夜间出行，真的是很不方便呐。

我随着人流赶去看道士捉妖，却远远地不敢靠前，怕我身上的妖气一同被察觉。只好躲在人群最远处，看着河边布置好的法事，等候这位道长来到。

人群等的焦急，黑暗渐渐浓重。法台上的烛光摇摇晃晃，人群中举着火把看热闹的人却并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多。更有带着吃食来，边等边吃的。看得我一阵馋，早知道，我也带壶酒来好了，省的这寒气愈发要命。

正当人群逐渐焦躁之时，只见一袭羽衣从天而降。不知是何时便在树上等候，只为这一刻登场。我连忙捂住呼吸，怕妖气被察觉。悄悄望去，只见白面道长衣袂飘飘，好一个仙风道骨的美男子。

哦不，这种生死关头，我居然被色相晃了神。还是继续捂住口鼻，远远观望一下，看究竟是何境况。

只见道长从空中飘落，挥手便开始烧符画枝，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果然是得道道长，做法都像唱戏一样美。正当众人沉浸于道长的舞姿时，道长一声喝，猛地开始舞剑，口中振振有词，一举一动也杀气十足。众人不敢出声，连连后退，只见道长和空气争斗，时而阴风怒吼，时而鬼火乍明乍现，只看争斗越发紧张，道长就快不支，忽然从袖中抽出符纸，扔向天空，一剑挥去，血洒遍地。道长气喘吁吁，众人惊呼神仙！

至此，道长终于成功降妖，定一定神，娓娓道来。道长说，这妖本是从太白山下来的山妖，寒冬将至，下山杀人屯着预备过冬。前几日已被他捉住，不料被乡村儿童淘气，趁其不备放了出去，如今差点又成大祸。可惜道长一路行侠仗义，扶危济贫，囊中羞涩，连一件像样的锁妖塔都铸不起，尽管今时今日已将其捕获，不知何时又会在何处蛊惑人心逃出去，到时候再要修为几日，只怕愈加难以收服。

听到这里，人群再也没有刚才的喜悦，惶恐的窃窃私语萦绕着。终于，人群中有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者，表了态，说希望大家为了自己和家人亲戚的安全，资助道长铸一个锁妖塔。众人纷纷解囊，道长连连推让。最终难抵大家坚持，满脸愧疚收下了钱财。而后收好各种法器，牵着白马，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都是众人所见的故事。在我眼里，却是不同。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在装神弄鬼。没有任何妖出现，也没有任何法术在施展。来来去去不过是跳舞以及表演着物件之间相遇的反应。可惜我受冻，还以为会有什么名堂。

想来无什么大事，也不必理会人类之间的欺诈。我自逍遥我的，不过换个地方继续喝酒罢了。

然而正所谓冤家路窄，没想到过了几个村子，又遇到他在招摇撞骗。同样的招数，我不再躲在人群中，反而站在了人前，看他表演完，也打赏他几个银两。但显然，他看出来我与众人不同的神情，可能是没有适时的欢喜和担忧。当然，他料想不到，我没有白马，却与他速度相当，这样的表演，已是第二次见。

人群散去，我还逗留在场地，想研究一下是怎样的戏法，学会了带回去给族人们显摆一下。不料他竟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姑娘不俗，小道敢问芳名。”“额···没什么芳名，你要叫我点什么，就要我山药吧。”

“姑娘果然不同凡响，看神情，是对小道不甚信任么？”

看着他这张俊俏小脸，我不想伤害他的天真，也不想让他觉得我低幼。于是笑笑就要走。没想到，他竟还敢叫我。

“山药姑娘，小道请姑娘饮杯酒如何，上好的太禧白，还有我自带的下酒菜，旁处可是吃不到的哟！”

这······威逼利诱我都不怕，但罕见的美食，错过了却是可惜。

就这样，我一妖他一道，在一深夜的村庄酒馆饮至微醺，他聊着他的老家，我聊着我的老家，迷迷糊糊，就醉倒了一夜。

天色亮起，我被店小二叫醒。我还晕头昏脑的，开心于有人陪喝酒，真是加倍开心。一定神，发现身子轻了许多。再一摸身上，银子都不见了。那小道士也不见了。

好么，给姑奶奶灌醉了劫财！本想留你一条生路，敢动我的主意，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山妖！

动用妖法，轻而易举就感受到他的方位，几经辗转，终于在枯树林相遇。本想寒暄几句，他还大言不惭拿锁妖塔哄骗我。那就真拿我当傻瓜了不成！

寒风皱起，我山妖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妖法！

我双目微合，轻捻咒诀，缓缓升至半空，猛再一睁眼，山妖怒吼，风林震颤。枯树枝像脆冰一样轻易折断，阴风阵阵，乌云密布。寒风裹挟着碎枝像刀子一样向他飞去。只见小道士惊慌失措，连忙逃跑，却又如何能甩脱半空中的我呢。

正当我杀意正浓，想要为民除害之际，他猛地跪在地上，双手奉上诸多银两，哭腔喊着姑奶奶饶命。

倘若他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大坏人，我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尽管我山妖一族向来不爱吃人，也就不爱杀人。但绝对力量的差距，还是让我们山妖一族有着绝对的威严和底气，只要不招惹我们，我们也就不在乎人类的愚蠢和狡诈。

但如今他似乎把全部身家都奉给了我，我也不过是被他骗了银子，这样连本带息的诚意，确实没必要为他犯了杀戒。更何况杀坏人是金刚行为，于修行有利，误杀却容易自毁前程啊。所以我决定给他个机会，再听他狡辩一二。

小道士感受到空气不再肃杀，尽管不敢抬头看我，却还是虔诚的将银两双手奉上。我落在地面，要他抬头看我，讲讲自己的诚意。

原来小道士确实是游方道士。但儿时成了孤儿，四方游荡，学会了招摇撞骗，也学会了一些骗人的招数。幸运的是几年前被一位道长点化，入了道家，本已经脱胎换骨，从头做人。却不料道观被酷吏欺压，道长被打成重伤，无钱医治，道观也面临被夺走的局面。于是小道士气不过，决定偷偷重出江湖，骗些银两医治道长，再贿赂官员放过道观。可以说也是仁义之举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轻易杀人。但还是保留怀疑，我问他为何打着我的名号。他说在路过太白山时，在草丛休憩，偶然看到一只山妖施展妖术下山，正是故事的最好背景。

想来不无道理，但我还是有些气不过，于是要他带我回道观。倘若正如他所说，我可以帮他们赶走酷吏，毕竟无论法术还是银两，我都是绝对强势的。但倘若他说的有半句谎话，那就休怪我杀人不眨眼！

就这样，我们一路奔回道观，我来来往往看了一大圈，才发现这个小道观的确如他所说，于是我便拜见了道长，筹谋了一个小计策。由他们负责装神弄鬼，我负责假扮玄女，在众目睽睽下从天而降，带来“祥瑞”和恐吓。果然官吏和百姓都被震慑到，道观又重振香火，我也算功德圆满。

事成之后，我看着白面小道士温顺的照顾着道长，心满意足决定离开。小道士陪我去了一家不错的酒馆，用近日的烟火钱买了好多上好的太禧白，足够我度过今冬。我很开心的收下了礼物，也收下了他还我的银两。

临走时，我笑着说他，没想到，不但你不会降妖，连你师父也不会降妖呀，哈哈，好一个道观，都是一群修身养性的道士。

只见他微微低头一笑，温柔的说，那你猜，我们道观为什么一只八卦镜都没有？我努力回想，的确如此，连忙正色问原因。

小道士说，师父在他们到来后便悄悄告诉他，此次劫难，早知注定。破解之法便是小道士逃出，搬回救兵。而在我们快到道观之前，道长早就算出了时机，命人收了法器，我才好安然在道观生活这些时日。

我一惊，原来自己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啊。不过也是令人心痛，道长法力高强，可以降妖，却难抵贪官酷吏。可见人心比妖还要可怕啊。

就这样，我和小道士挥手道别，带着酒坛一路回了山林，今冬不再出来。

只是冬季即将过去时，我也会在万物复苏的时候，喝一壶太禧白，看着远方，不知那一袭羽衣，可有缘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