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影

初中语文课本里节选的《背影》，老师要求背父亲翻上月台为我买橘子的这一段。作者描写得很细腻，我的眼前似乎能浮现出画面，背得很顺利却并不能与之共情。它出现得“为时尚早”，出现在我还不懂这些感情的年纪。

直到父亲送我去上高中离开时的背影，让我瞬间领会《背影》所表达的真情实感。为什么经典会流传，就是因为在人生的某个时刻总会上演相同的剧情，而学过的那些文字，就会像电影字幕一样，清晰而又鲜活的跳动在眼前。我一直想把当年所想用文字记录下来，纪录这让我刻骨铭心，至今仍热泪盈眶的时刻。

都说父爱如山，冷静沉稳。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典型。他像一座冰山，隔着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冷气”。我们都怕他，不敢与他亲近。除非有必须要他帮助的事，我们才会怯怯的去征求他的帮忙。比如我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就必须他送我去学校。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乡镇。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导航，也没有那么多私家车去县城。我的求学之路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父亲。还有就是我晕车的特殊体质，虽然每天都有去县城的客运班车，我可以自己独立乘车，但是我一闻到汽油和皮革的味道就不舒服，胃里翻江倒海，吐得天昏地暗。他口头说着我有依赖思想，一边默默收拾好行李，带着我去熟悉新学校的路线。他背着沉重的行李，拉着脸，依旧没有很多话。毫无疑问的，我晕到吐得厉害，他瞪着眼睛恶狠狠地低声吼我：“真是没用，坐个车还晕车”，一边下车给我买橘子，用橘皮敷在我鼻头上，说闻不着汽油味就不晕车了，可是我还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但看他不耐烦的表情，我又不敢说我的难受，于是便忍着。

到学校的路程我一直晕头转向，昏昏沉沉，父亲便一个人完成了我入学所有的流程，去教导处报道，填表，去宿舍铺床，去买生活用品……我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什么事都做不了。此刻我才发现父亲竟然有这么多技能，帮我打点好了一切，还带我熟悉学校的环境，可是他也是第一次来啊！我竟然开始敬佩他这么厉害！

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带我吃完饭就要回家了。他把我送到女生宿舍大门外，看似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我回去了，你专心读书。”便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看着他瘦削却刚毅的背影一刻也没迟疑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泪如雨下。他转身的决绝，似乎无情到我是一件可以随意遗弃的物品。挥个手，回个头，让我觉得我是被记挂的孩子，就这么难吗？这庞大又陌生的校园，我有且只有他，现在他走出了校门，而我对于他的冷淡，却不能也无法挽留，只能心如刀绞。从小到大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和父亲像别人家的父女那样有过多么亲密的亲子间的互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疏远，让我觉得似乎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但是在刚才那一刻我竟然有跑过去抱住他不让他走的冲动，我害怕自己去面对一切，尤其是我身体不舒服脑子也不清醒的时候，我需要也很想要被照顾。可是，我不能去表达，也不敢去表达，更别提真的冲过去，哪怕是拉着他的衣角。毕竟，在他的眼里，我的学习最重要，我不能这么没用，不能没出息。

默送他的背影离开我的视线，我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一步，不能向他走去，也不想向后挪动。就这样独自在风中凌乱，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我沉浸在自己痛苦无助的世界里，忆起父亲送我来时的各种场景，原来除了我“无法靠近的距离”，还有无尽的关切。尽管他的说话方式总是那样生硬，让人听着膈应，但是这些都抵不上他用实际行动为我打点好了一切的安心，都抵不上他在这里带来的安全感，都抵不上他看似冷漠单薄却熟悉，能镇定慌乱情绪的背影。人啊，总是会在分别的时候，才会记起曾经这个人所有的好。我考上高中能离开他时的欢呼雀跃，此时似乎不值一提。

现在回忆起那一幕临别的背影，我的情绪还是会跌宕起伏，所有的心情都能再次重演。父亲的背影，坚毅，刚硬，犹如一根定海神针，立起了家庭的天地，也打开了儿女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他学历不高，但是却总想让我们得到他力所能及的最好教育。当别的人都在挖苦他说他送女儿读那么多书干嘛，迟早要送给别人当媳妇的。他却总说，我的女儿，只要她读得进去，愿意学习，她读到哪儿，我砸锅卖铁都要送到哪儿。这句话他一直践行着，送我和姐姐妹妹们完成了我们的学业，也让他累得两鬓斑白，本就瘦削的身体，更加瘦削。但是他从来不跟我们叫苦，也不抱怨日子的艰难。他总会说，不吃学习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这些话，都是随着成长，我得以逐渐领悟。

其实我幻想过很多次能挽着父亲的胳膊，和他一起说说心里话。完成学业以前他却总是用他冷漠的背影对着我，坚定简单的说几个字，不容商量，不能质疑。有时候我会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直到我参加工作了，经历社会的打磨，会主动和他进行一些交流了，会玩笑式地询问他以前对我的种种冷漠，他却很惊讶的说，他说他觉得他对我特别好，从未对其他人那么好过。他并不知道在我的眼里他是这样的形象，也是我从未表达过我的情感。也就是我们的思维与表达存在差异。成长于七十年代的父亲，总是有属于那个时代的印记。默默付出行动，却止于口头表达。他不将爱宣之于口，本就无所谓对错，就是在我的成长道路上，情感里缺少一些对温暖父爱的感知。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当父亲，我也是首次当女儿，我们都有独立的思想，都有各自三观评判的标准，也都有各自的缺点。至少现在一切都不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个人的成长变化，我逐渐去了解他，和他温和式开玩笑，“讨伐他曾经的凶恶”。这些交流会让我们逐渐去拉进心里的距离，我也就更能体会曾本就不易的生活里，父亲用他笨拙的方式，展现出来的全是他真挚醇厚而沉甸甸的父爱，犹如悠悠清酒，经历岁月的洗礼和沉淀，散发丝丝缕缕的“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