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前面我们赏析了吴文英的长调《莺啼序》。那么，作为词家高手、乐坛英才，他的中调和小令又如何呢？我们先看下面一首中调一一
风 入 松
吴文英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注释：
草：草，起草，拟写。愁草，没有心情写。
瘗（yì）：埋葬。铭，文体的一种。庾信有《瘗花铭》。古代常把铭文刻在墓碑或者器物上，内容多为歌功颂德，表示哀悼，申述鉴戒。
分携：分手，分别。
绿暗：形容绿柳成荫。
料峭：形容春天的寒冷。
中酒：醉酒。“中酒”见《史记·樊哙传》，亦见《汉书》，意酒酣也。中，仄声。又如杜牧：“残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睦州四韵》），
交加：形容杂乱。
双鸳：指女子的绣花鞋，这里兼指女子本人。
一夜苔生：南朝梁庾肩吾(庾信之父)有《咏长信宫中草诗》：委翠似知节，含芳如有情。全由履迹少，并欲上阶生。
创作背景：
这是西园怀人之作。陈洵《海绡说词》谓此乃“思去妾”之词(通常认为文英前后有二妾，吴、杭二处。一遣一丧也)西园在吴地，是作者和情人的寓所，二人亦在此分手。所以，西园诚悲欢交织之地。梦萦魂绕之所。
这也是一首伤春之作。词的上片情景交融，意境有独到处。一、二两句伤春，三、四两句伤别，五、六两句则是伤春与伤别“交加”，形象丰满，意蕴深邃。
在这里，伤春之情，有伤别之事为其作注。“听风听雨过清明”，起句用意颇深。不仅点出时间，而且勾勒出内心细腻的情愫。风雨落花，伊人远去，何得不惜乎！意境凄凉若此，绝非无病呻吟者也。
“愁草瘗花铭”一句紧承首句而来，意密而情浓。落花满地，将它打扫成堆，予以埋葬，这是一层；葬花后而仍不安心，心想应该为它拟就一个瘗花铭(瘐信有《瘗花铭》，此借用之)。这又是一层。词人为花而悲，为春而伤，情波千叠，都凝炼在此五字之中了。
作为现代人，我们据此可知近代曹雪芹写黛玉葬花是有根有据的。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是写分别时的情景。梦窗和情人在柳丝飘荡的路上分手。古代有送别时折柳相送的风俗，是希望柳丝能够系住将要远行的人，所以说“一丝柳，一寸柔情”，可谓语浅意深。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伤春又伤别，无以排遣，只得借酒浇愁，希望醉后梦中能与情人相见。无奈春梦却被莺啼声惊醒(这是化用唐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之意)。上阙是愁风雨，惜年华，伤离别，意象集中精炼，而又感人至深，密中有疏。
下片“西园日日扫林亭”，紧承上片“瘗花”。写清明已过，风雨已止，天气放晴了。阔别已久的情人，何能忘怀！于是看到“黄蜂频扑秋千索”，仿佛佳人仍在。“黄蜂”二句是梦窗词中的名句，妙在不从正面写，所谓侧面敷粉，把佳人的美好形象凸现出来。怀人之情至深。“日日扫林亭”，就是虽毫无希望而仍望着她来。离别已久，秋千索上的香气未必能留，但仍写黄蜂的频扑，这不是在实写。陈洵说：“见秋千而思纤手，因蜂扑而念香凝，纯是痴望神理。”
结句“双鸳不到”（双鸳是一双绣有鸳鸯的鞋子）。“幽阶一夜苔生”，语意夸张。不怨伊人不来，而只说“苔生”，可见当时伊人常来此处时，阶上是不会生出青苔来的，此时人去已久，所以青苔滋生，但不说经时而说“一夜”，由此可见二人双栖之时，欢爱异常，仿佛如在昨日。这样的夸张，在事实上并非如此，而在情理上却是真实的。
此词上片写伤春怀人的愁思，清明又于风雨中度过，当年分手之情景仍时时如在目前。如今绿柳萌浓，而伊人安在？葬花者，葬其情乎？故“愁草”，愁思难言矣…下片写伤春怀人的痴想。故地重游，旧梦重温，见秋千而思纤手，因风扑而念香凝，更见痴绝。末句从古诗“全由履迹少，并欲上阶生”化出，“一夜苔生”，踪迹全无也，极言“惆怅”之深，又含蓄不尽…
此词于神光离合之间，虚实相生之处，情致绵邈，余韵悠长一一此是我等后学最应识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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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4.18.壬寅三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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