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

我叫忍冬，母亲在冬天生下了我，那年战火纷飞，冬天异常寒冷，村子里冻死了许多人，母亲盼望我能忍过冬天的寒冷活下来，便给我取名忍冬。

父亲嗜酒好赌，8岁那年托了人将我卖进宫里，从那开始忍冬变成了喜子，成了宫里的一个小宦官。

刚进宫的时候，我很害怕，陌生的面孔，冰冷的宫殿，还有残酷的宫规。我常常因为端不好茶被管事的公公打，每次挨完打，我都会晚上偷偷跑到那个最高的宫楼上，望一望那个望不见的家，望一望这个诺大的皇城。

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经常出现在这里，他是这座皇城的主人。小皇帝比我小两岁，先皇去的早，刚刚登基，年龄又小，皇位极不稳固。但小皇帝天生聪慧，太后对他教导也极其严厉，从不松懈，现在虽然小小年纪，却性子沉稳，颇有帝王之势。

在入宫第二年中秋的晚上，我清楚的记得那晚的月亮出奇的亮。中秋宫宴，宫里的人忙作一团，我便偷懒来宫楼上望景。刚上去，便听到隐约的哭声，我循着声音，找到了一个躲在角落里穿着明黄色衣服的小孩，抱着腿，把头埋在腿上哭。

“你怎么了？”我试着询问他。

男孩听到有人来了，急忙用衣袖擦了眼泪，神色平静的看向我。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我？你看我这身装扮，在下是宫里的小太监一名，名唤喜子。那你呢？你又是何人？为何在中秋宫宴举国同欢的日子躲在这哭呢？”

“同你何干，我未曾哭，你怕是听错了。”男孩直眼看着我，即使是说谎，也不曾畏惧看我的眼光。

“这，同我倒是无关，只是你看，你穿的如此华贵，必定是某位官宦家的子弟，身份尊贵，吃穿不愁，哪像我们这些伺候人的人，从小被卖进宫里，远离亲人，这颗脑袋，这身命运，都由主子们决定。你哭我猜也仅仅是因为功课没做好，家人训斥了你几句吧，你家人还能训斥你，而我被人训斥的结果可能就是头颅不保。我之前也哭，但我发现没用，我哭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回不了家，我还要继续待在宫里一辈子，我哭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别人发现。所以之后我就不哭了，我努力干活，我讨好管事公公，我做的好，我的生活就舒服一点，我从前来这是来看家乡的，现在来这，我看的是整个皇城。看久了，我还真想跟一个好主子，永远留在这。所以，你以后别哭了，你没我惨。被人骂，以后做好就是。被人欺负，强大起来就好。当你站在最高处时，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一切都是你的。”我认真的看着他说完这些话，他仿佛呆住了一般，我将他拉起来，带他走城墙边。

“你看，那些宫殿楼宇，每一盏灯都属于一个人，但这些所有的人都属于一个人。”

小男孩望向那些宫殿，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熊熊点燃。

那晚，忍冬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

第二天一早，管事公公来宣调令，忍冬，不，是喜子被调进了皇帝的寝宫侍候。在小皇帝的寝宫中伺候，喜子的活自然是比之前轻松，但却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伴君如伴虎，虽然此虎还未成势。

小皇帝勤奋好学，晨起上朝，下了朝向太后请安，每天认真的伏在书案前读书习字，师傅来查功课，也从不能抓到他错处。

喜子每晚值夜，小皇帝经常无法安睡，喜子便给他讲故事，说些宫中的趣事，安抚他入睡，白天的天才皇帝，到了夜晚也有孩子般的模样。

小皇帝说，母后告诉他，这个宫里有太多人要夺走他的皇位，有太多人想杀了他们母子，所以他一定要打起精神努力，可是到了夜晚，宫殿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他害怕，他害怕睁眼的时候，有人来杀他。

喜子说，陛下，你别怕，若有人来刺杀，喜子会保护你的。

那天开始，喜子开始跟随侍卫学习武功。

小皇帝渐渐长大，喜子成了他的贴身太监。小皇帝喜欢带着喜子去那个最高的宫殿上看皇城，曾经有一次，皇帝问喜子入宫之前叫什么名字，喜子回说，大概叫忍冬吧。

皇帝成年，摄政王必须归还朝堂权利，可尝过权利的味道之后，谁还能放得开呢？朝野上下早有人言，摄政王意取而代之，朝堂的局势日渐动荡。

喜子经常看到小皇帝被奏折气的跳脚，摄政王党羽众多，若是小皇帝的决定，摄政王必然反对，而后便有众多臣子上奏折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为除去摄政王这个心腹大患，小皇帝想了一计。

太后请摄政王前来宫中赴宴，摄政王酒意正浓时，舞姬携剑而舞，直冲摄政王，但舞姬未曾得手。反倒是摄政王夺了剑向皇帝刺去。

我挡在了小皇帝在身前，摄政王的剑刺进了我的身体，而我准备的带有剧毒的银锥也刺进了他的脖子。

摄政王死了，他被以谋反的罪名昭告了天下，而我活下来因衷心护驾的功劳被提了大内总管太监。

小皇帝终于是手握权力的皇帝了，他站在朝堂上接受百官朝拜的时候，我也终究站他的身边。

皇帝时常带着我去那个最高的宫殿上眺望皇城，什么也不说，只看一会儿便走了。

那次救驾后，皇帝问我想要什么。我说，跟在主子身边便好。

他君临天下，我便护着他。

直到他驾崩的那一天，所有的皇子后妃，王公大臣，哀鸣响彻整个皇城。

但我没哭，我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了那个盒子，那里面的每一张纸，我都认真的看，然后烧掉。

我看着腰间系着的白色腰带，喝下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鸩毒。

窗子被寒风吹开，火盆里，被烧得残破的纸上隐约能看到“忍冬”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