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是一只狗,是我家在西沟居住时曾经养过的,伴随我儿时记忆的一只狗。
1
1976年的冬天,山里早早就下起了大雪。午后,苏家湾仓库后面的那片河滩上,一群汉子正忙碌着:临时搭起的案子上面赫然躺着一只大黄狗,它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嘴里还往外淌着血沬。民兵连长黄太民正手持尖刀剥着狗肉,他的俩侄子黄家山、黄家义正打着下手。案旁,一口用石头垒起的大锅,锅面热气腾腾,沸水在黑乎乎的锅里翻腾着,潺潺升起白雾。民兵石永贵、石永成、叶发银等人有的添火,有的到附近捡柴火。
远处,山坡上,仓房屋檐下,一个中年妇女头上裹着深蓝色围巾,一只手攥着一个男孩,另只手不时拍打下飘落在身上雪花,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河滩方向。目光里饱含着几分怜悯、几分悲痛、几分不舍。她是我母亲,手里牵着的是我哥大青,那年他9岁。那只大黄狗也是我们家的,叫盼盼。
作为一名杀猪匠,黄太民还是很专业的。半个时辰功夫,狗身便收拾利落。他抬眼向母亲的方向看了看,提起一对狗腿向母亲走来。“三舅母,看你也跟了这么久,累了吧,这对后腿就还给你,拿回去一家打打牙祭!”
“谁是你舅母!谁稀罕这东西!你们这群短寿的,我家盼盼坏了啥事你们把它打死,还要吃肉喝汤!”母亲高声骂道。
见状,黄太民扭头便走,一脸轻蔑地嘟囔着。“这些地主分子!不要算了,不是看在亲戚份上,看我妈的面子,我还舍不得呢!”走到案边,拎起另一对狗腿,对黄家山喊道:“山娃子,去,把这给苏队长送去,顺便喊他晚上吃狗肉。”又转身吩咐黄家义:石头娃儿,把这些家什收拾下,连同这对后腿放到一起,晚上记得帮着拿回去。
黄太民和我们家还真是亲戚,他母亲也姓鲍,娘家也是西沟外面郭家店的,父亲称桔子姐,我们兄弟叫桔子妲。
作为地主家属,母亲敢在民兵连长面前充大还是有所倚仗的。母亲娘家在分水岭姓雷,雷姓在当地是大姓,娘家还是贫农。母亲妯娌三个,大妈娘家也是地主,四妈娘家是富农。大队书记张传龙是母亲娘家家们舅舅,我们兄弟称舅爷。每次奶奶、大伯大妈和父亲被拉去批斗,只要奶奶挨打,母亲总是扑上去陪跪在奶奶身边护着奶奶的头。大队书记张传龙见状,总会适时宣布:今天就到这儿,散了吧,明早还要出工,早点睡吧。
奶奶后来常说:要不是雷英子呀,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就留在西沟了。
雪,不停地下着。河滩边,汉子们围着火塘不停地添着柴火,火焰在雪花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老远就能闻到狗肉的香味。母亲仍然盯着河滩、盯着那口大锅,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突然,“轰”地一声,一丛白烟腾空而起,汉子们吓的四散而去。倾倒的大锅顺势浇灭了火焰,河滩上一片狼藉。
“报应呀!老天开眼啊!黄太民,你们这些天杀的不得好死……”伴随着咒骂声,母亲牵着哥哥飘然而去。
这些都是哥哥当晚绘声绘色讲给两个姐姐、我和弟弟听。那年我6岁。
2
由于襄渝铁路开工在即,为防破坏,铁路沿线的地富反右坏五类分子必须远离。我们家是地主成份,大伯是右派,五个占了俩,搬离势在必行。
1971年正月十五刚过,69岁的奶奶带着3个儿子儿媳、一个侄儿、8个孙子和2个孙女,全家18口从郭家店搬到20里外的西沟。在二队部苏家湾稍作安顿,再次往山里疏散。
奶奶、小叔和四爹一家5口住到黄家院旧羊圈;大伯一家7口就在南沟脑獾子洞搭了个棚子住下;父亲和母亲带着我们姊妹四个暂住队上窑棚里。
父亲利用收工之余,在大伯、四爹、小叔和大伯家的大哥、小哥的帮衬下,在南沟关门岩里面盖了两间草房。自此,流离颠沛的鲍家终于在西沟有了安身之所。之后的岁月,父辈们同心协力相互帮衬,终于又树起了2间草房3间瓦房。在遥远的它乡,建起了“鲍家大院”。
盼盼就是我家最初独居孤庄是养的。搬进新居不久,母亲回分水岭陪外婆过生日,临走时外婆对母亲说:大女儿啊,你们现在是独庄,你四爹家母狗生了一窝狗娃,满月时我让留了一只,快两个月大了,见人也能叫上几声,用不了多久可以看家护院了,你去逮走吧。
母亲一回到家,望着这个尺把长不到,和草墩高矮差不多黄绒绒的小家伙,大姐小姐以及哥哥围着小狗一番叽叽喳喳:叫“来财”、叫“圆圆”、 叫“阿黄”,前面吴家的黄狗就是这样叫的,“盼盼”好听······
就叫“盼盼吧”,还是父亲一锤定音。
母亲也随声附和,“盼盼好呀!盼着早点过上好日子。”
鸡鸣、狗叫、猪哼。一家人终于过上了正常农家人的生活。
自从家里喂上猪,喂猪食、找猪草就成了两个姐们放学后主要任务。找猪草时哥哥也会带着我跟在姐姐们的后边。幼小的我已经认得芨芨菜、黄花苖、娥娥长······这些猪的最爱了。父亲曾鼓励我们姊妹:好好喂,年终了杀猪吃肉。自从有了目标,姊妹们宁愿自己少吃点也要把猪喂饱。
树叶黄了,圈里的猪也长大了,朌朌也有一岁了,快要长成一只大狗了。父亲和母亲出工前像往常一样叮嘱哥哥:大青、饭在锅里热着,等会儿小青醒了照护他吃毕后把碗洗了,洗碗水连同大锅的猪食一起喂猪。
五岁多的哥哥懂事地点点头。
山里的秋天格外漫长。哥哥搂着我坐在门凳上等母亲收工回来做中午饭。秋日暖暖地照在身上,我们兄弟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盼盼就像一个卫兵,绕房一圈后也蜷卧在身旁。突然,盼盼一阵狂叫,哥哥惊醒后,瞪大双眼,远远地看着道场边上,一条象狗一样的东西,吐着长长的舌头,瞪着猩红的眼睛,匍匐着身子,盯着我们好一阵子后猛地一个扭身扑向猪圈。盼盼也跟着扑向猪圈和对方撕咬在一起。“狼、狼豝子!”哥哥吓的大叫,一把把我揽在怀里。顿时,狗叫声、猪嘶声、小孩子哭声在关门岩上空盘旋,远处山坡正在干活的汉子们听到声音不对立马停下手中的活路,拎着镰刀、举着锄头向我家赶来,小叔更是一个箭步冲在最前面。随着大队人马赶到,在众人的吆喝声中,狼也逃之夭夭。
遍体鳞伤的盼朌在我们一家人的精心呵护下,伤口慢慢开始结痂,渐渐恢复了过去的欢快。自此,每次吃饭哥哥和我都会抢着从碗里匀出一点给盼盼。
“狼”事件发生后,奶奶主持召开了家庭会议。决定加快建房进度,力争年底前她和四爹一家搬过来,父亲和四爹俩兄弟先住到一块儿。
(未完待续)
撰稿:东河人家
编辑:秋雨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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