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里的鬼故事

作者: 献刀 | 来源:发表于2018-12-24 23:50 被阅读142次

    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人死后究竟有没有灵魂?

    对于这个亘古长存的难题,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回答。现代人固然有不少信奉无神论的,但也有人制造出了一些关于灵魂的传说,并试图以科学的方式解释。例如据说人死后身体的重量会即刻减轻23克,而其他动物,比如猫狗,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以此证明那不见了的23克就是人死亡时逃逸出身体的灵魂的重量。这究竟是科学还是谣传,我们心里清楚。

    又比如“濒死体验”,许多死而复生的见证人提到自己濒死的时候灵魂飘升到天花板,对着自己的躯壳观望,然后飞升到另一个境界中,那里光明净静,使人内心无比安宁。

    不过对濒死体验的描述并不是现代人的独创,古人也有。

    例如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记载了一个叫汤公的人死而复生的故事。汤公死的时候,感觉有一股热气从脚到头往上走,走到腿时,脚就死了,走到腹部时,腿就死了,这样依次上来,到了心脏的时候,心死最难。他一生所经历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地走一遍。遇到平生所做的善事,心里就清凉舒适,遇到做过的恶事,哪怕是伤害过一只小麻雀,也会心头燥热,如同被油炸一样难以忍受。等到终于过了心脏,热气到了头部,片刻从天灵盖出来,灵魂于是飘然而去。

    像《汤公》这样的故事,是典型的古人的生死观,把生死与善恶、良心乃至报应紧密联系起来,不同于现代版本的濒死体验所侧重的猎奇与新纪元色彩。

    有意思的是,远在万里之遥的大不列颠,鼎盛辉煌的维多利亚时代,也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和蒲松龄一样,写过一些经典的鬼故事,其中一则也是讲述一个人死而复生的经历。

    这个作家叫狄更斯,这篇脍炙人口的鬼故事名叫《圣诞颂歌》,在西方家喻户晓,极其恐怖却仍然非常适合讲给儿童——当然,成年人也同样需要这本书。

    《圣诞颂歌》的主人公斯克鲁奇(Scrooge),是一个出了名的吝啬鬼,不但贪财吝啬,而且冷酷残忍。他那位同样冷酷自私的合伙人马利死了七年后,斯克里奇已渐渐步入老年。他在平安夜的当天晚上,在自己独自居住的冰冷公寓中撞见了马利的鬼魂。鬼魂说由于生前作恶太多,自己现在在地狱里痛苦难当,因为生前从不肯帮助别人,所以曾经为自己积攒的财物如今被铸造成了锁链。他发出的哀号让斯克鲁奇浑身颤抖。最后,马利告诉斯克鲁奇说,接下来会有三个精灵依次到访,“他们若是不来拜访你,你就没法避免重蹈我的覆辙。”

    三位精灵分别是过去之灵、现在之灵和将来之灵。他们依次登场,分别向斯克鲁奇展示了他曾经的生活,以及圣诞当天的情形,和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在回顾自己的一生的过程中,斯克鲁奇看到了无数温暖的回忆,也看到了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唯利是图的歧途当中,看到自己凄凉的境况,与别人家庭温暖的情形对比鲜明。他看到那些心灵美好却被贫穷折磨的人最后落得病死的下场,心如刀绞,看到精灵向他展示的自己凄凉死去的未来时痛哭流涕,跪倒下来,悔改说自己终于明白了圣诞节的真谛,但求可以重新来过。随后他跌落回自己的床上,发现自己尚且活着,所有一切还都有机会。于是他走出家门,向遇到的每个人问安,向穷人慷慨解囊,从此成为了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人。

    这个看似简单的故事,被认为塑造了现代的圣诞节。我想,这里所谓塑造了现代的圣诞节,其本意并不是指商业化的圣诞节,或驾着麋鹿的圣诞老公公,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圣诞节——

    福音意义上的圣诞节。或者说,狄更斯讲述了一个现代社会里我们要如何践行福音书中“爱人如己”的教训的故事。

    首先是对人的定义。斯克鲁奇的冷漠与他对人的观念密不可分。当有人向他募捐以帮助穷人时,他断然拒绝。

    斯克鲁奇说,对于那些成千上万的缺乏基本生活物资的人,有监狱等着他们,此外还有联合济贫院和《劳教法》及《穷人救济法》。对于这些残酷的设施以及披着伪善外衣的机构,两位募捐的绅士告诉斯克鲁奇,“光靠这些,根本不足以按照基督教的精神给千千万万的人提供帮助,让他们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得益处”,而且很多人就算饿死也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于是,关于这些“低端人口”,斯克鲁奇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话:“如果他们宁可死,那就行动吧,还能让过剩人口减少一些呢。”

    到了精灵在夜间带斯克鲁奇周游观看别人的圣诞节时,斯克鲁奇看到心灵善良却在贫病交加中即将死去的小提姆,他的良心终于复苏,祈求精灵不要让小提姆死去,精灵反唇相讥道:“如果他要死了,那就让他死去吧,还能让过剩人口减少一些呢。”

    随后精灵说道:“人啊,如果你的内心仍然有人性,而不是冥顽不化的话,就不要说出那种恶毒的言辞。你要先弄清楚,人口过剩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在哪里过剩了。哪些人该活,哪些人该死,莫非是由你决定吗?或许在天国里,与千千万万个像这个穷人家孩子的人相比,你比他们更没有价值,更没有资格活下去呢!哦,上帝啊!叶片上的虫子居然宣称尘土中忍饥挨饿的兄弟们数量过剩了!”

    对于那些热衷于“处理”“低端人口”的恶人们,上面这段精灵的话送给他们。

    曾经在豆瓣上电影《小鞋子》的短评中看到一条说:“没钱不要养孩子。”这条短评获得了高达两千多人的点赞。上面这段精灵的话,也同样送给这些人。

    那些认为穷人没有资格像人一样活着的人,那些认为穷人没有资格生养孩子的人,是对人的定义出现了病态的扭曲。他们虽然打着正义与为人类负责的旗号,但却在骨子里把人视为一种木头或橡胶之类的材料,或一种在车间被检验的产品,被打上“合格”或“不合格”的印记。人类真正的尊严在他们那里荡然无存。如果他们还有最起码的对人这种受造物的尊重,他们怎么敢宣称另一些人仅仅因为贫穷就没有资格生养儿女!这是对人的受造形象与使命的亵渎。

    而《圣诞颂歌》正是让斯克鲁奇,以及我们每一个在日常生活当中经常藐视他人的的人,尤其是活在拜金主义和工具理性的社会当中的我们,活在用物来衡量人的畸形价值观下的我们,良心被责备,重新寻找对人的定义。

    这种重新定义我们可以在福音书里关于财主和拉撒路的故事中找到。生前富有安逸、天天奢华的财主,死后在阴间受痛苦,而乞丐拉撒路却躺在亚伯拉罕的怀里得享安息。这个世界的种种外在标准无法衡量一个人的永恒价值,我们必须赤身来到审判台前,被重新定义自己的身份。

    在《圣诞颂歌》里,也有一个类似于财主和拉撒路的对比。斯克鲁奇无疑就是富有却深陷罪中的财主,而他手下那个可怜的、贫穷的职员鲍勃的瘸腿小儿子提姆,就是拉撒路。

    对照于斯克鲁奇关于穷人的恶毒言语,小提姆口中说出的是怎样的话呢?当他与父亲鲍勃聚会后回家,鲍勃兴奋地告诉自己的妻子,他们的儿子说出了金子般的话。

    “像金子一样好,”鲍勃说,“甚至比金子还要好。他一个人坐着,不知怎的陷入沉思中,然后说出了我们从未听过的奇妙的话。他在回家路上告诉我,他希望教堂里的人们都看见了他,因为他是个瘸子,或许能够让人们在圣诞节愉快地记起来,是谁让瘸腿的乞丐重新走路、让瞎眼的人重新看见。”

    如果说这个颠倒的世界里人的价值需要被重新定义,那么这就是重新定义的方式。一个人不是因为富有而变得更高级,也不是因为贫穷而显得更正义,而仅仅是因为基督的荣耀在他身上彰显了,这个人就是有价值的。

    有趣的是,在《圣诞颂歌》中,财主斯克鲁奇和“拉撒路”小提姆,还有一种更为深层隐秘的连接。斯克鲁奇原本应当悲惨地死在自己的罪恶当中,而小提姆也会因为病痛而不幸早夭。随着斯克鲁奇经历神奇的一夜并在痛悔中死而复生,小提姆也出人意料地活了下来,一切安好。这样的情节设置为我们陈述了一个简单却深刻的奥秘——如约翰多恩所说,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孤岛,当丧钟响起的时候,不是为他人而鸣,而是为我们每个人而鸣。不是小提姆使斯克鲁奇复活,也不是斯克鲁奇使小提姆复活,但他们的生命确实如此紧密地关联着——尽管在他们可能死去的那个平安夜之前,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彼此。

    即使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彼此,我们依然保持着神秘的连接,乃至成为生命共同体。

    耶稣教导我们说:“要爱人如己。”

    这也是为什么那两位向斯克鲁奇募捐的绅士说,光靠所谓《穷人救济法》之类的东西,“根本不足以按照基督教的精神给千千万万的人提供帮助,让他们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得益处。”

    按照基督教的精神,我们需要用更加超越的眼光,看到人与人之间更加深刻的现实。

    而这种眼光,需要复活的生命。

    与《圣经》中关于死而复活的事件记载不同,狄更斯在他虚构的故事当中,以一种接近第一视角的角度叙述了一个罪人死而复活的历程。这样的复活经历述说着平安夜的深刻内涵。

    为什么说《圣诞颂歌》是一则恐怖的鬼故事?除了马利出场时的阴森气氛之外,更重要的时,当读者按照CS路易斯的建议,将自己完全代入到这个故事当中时,你将与主人公一同经历良心可怕的阵痛。斯克鲁奇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满足自己的私欲上,亏负身边所有的人,也亏负了造物主。

    躲避刀剑,可以用盾牌;躲避仇家,可以逃到天涯海角;躲避风雨,可以造房屋;躲避猛兽,可以建城镇;躲避苛政,可以归隐。但是我们到哪里躲避审判世人的神呢?“我往哪里去躲避你的灵?我往哪里逃、躲避你的面?我若升到天上,你在那里;我若在阴间下榻,你也在那里。”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而更加可怕的是,如果不是精灵们主动的干预和引导,斯克鲁奇本人其实是至死不悟的。如果救赎不主动到来,他就只能带着刚硬的心下到地狱,与马利一样承担那不可逆转的悲惨命运。

    这就是圣诞节的由来,救主道成肉身,从天而降,主动来到世间,拯救失丧的灵魂。他如果不降生,那么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的不堪命运,他如果不死而复活,那么我们的灵魂的复活就无从谈起。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过圣诞节这个“洋节”。它提醒我们人类最根本的现实和唯一的出路。它提醒我们应当如何爱身边的人。不论我们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我们首先是一个受造物,一个罪人。将来我们都要脱去文化的外衣,赤身在神的审判台前受审,那时唯有基督能够遮盖我们。

    所以,平安夜的真谛,不是安逸舒适,真正的平安夜,是“救主今夜降生”,是永恒的安息被赐下。对于罪人来说,愿我们都能像斯克鲁奇一样在平安夜里睡那么一个非常不安稳的觉,好让我们在圣诞节的清晨,在忧伤痛悔的泪水当中,看见真平安——“一宿虽有哭泣,早晨便必欢呼。”

    平安夜里,斯克鲁奇撞见了鬼,但更重要的是,他遇见了圣灵。

    最后引用两段《圣诞颂歌》中的话。

    一段是斯克鲁奇的外甥说的:“就算不提圣诞节那令人肃然起敬的神圣名字和来源——当然,怎么可能不提呢——我也总是把圣诞节视为一段好时光:充满恩慈、饶恕、施与和欢乐。据我所知,在漫长的一年中,唯有这个时候,人们不约而同地打开心扉,把境遇不如自己的人视为通往墓地之路上的同路客,而不是把他们视为走在殊途上的另一种被造物。”

    另一段是小提姆说的:“God bless Us,Every One!”

    *文中所引用《圣诞颂歌》文字均出自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圣诞颂歌》,译者杨舒怡。

    *关于《圣诞颂歌》,笔者最喜欢的电影版本是1992年迈克尔凯恩与芝麻街大IP们一起出演的《布偶圣诞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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