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渡！”我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但我除了痴痴地抱着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的身躯开始失去温度，那张熟悉的脸庞也渐渐变得安详，她护了我一辈子，最后一刻还是用命换来了我的命。我的阿渡，我最爱的姐妹就这样离我而去，我想起了赫失，想起了阿翁，想起了我们的丹蚩……但败局已定，我虽恨李承鄞，更恨我自己。阿渡失去了她所有的家人，最爱的哥哥也在战争中死去，却替我隐瞒了这些痛苦如此之久，就为了让我忘掉过去，好好活下去，而我又怎么配去寻死呢。
马蹄声越来越近，我知道是李承鄞来了。他看到我并没有死，怀里却抱着阿渡的尸体。他的眼神从惊喜，转变到无助，我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了。“小枫，对不起。我是顾小五，我都想起来了，只要你愿意和我回去，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他离我有一米远，就像个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孩子，但眼神却从未从我身上移开，好像怕我又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我和李承鄞互相对视了得有一分钟，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小枫，你昨天问我，如果让我和你一起去死，我愿不愿意。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扳倒了赵家和高家，就是为了铲除祸患变得足够强大来保护你，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好好活着。但是如果你想死，那我也决定不会独活，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第一顺位。”他开始哽咽了，我还是没有说话。我默默听着他的大段表白，尽管心已经凉到了极点，却还是不愿意打断他，想用他这片刻的温柔来盖过心中的那些痛。“比皇宫更危险的是东宫，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在这东宫，无数的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所以受宠的妃子总是没有好的结局。我之所以表现得那么讨厌你，正是因为我爱你入骨，不想你受到一点伤害，也不愿你被这后宫的勾心斗角所纷扰。你知道我铲除了高家的时候有多开心吗，我想着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宠我的太子妃了，终于可以和小枫过幸福的日子了，我要和你情长意绵，相爱相亲。可当你把那把刀子刺向我时我才明白我们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了……小枫，我是顾小五，可是李承鄞比顾小五更爱你啊小枫，忘记顾小五好吗，回去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李承鄞好像说了很多很多，多到我以为我做了个梦，把我们在东宫这三年的爱恨情仇全部回味了一遍。我感觉天地开始昏暗，抱着阿渡的手也没有了力气，李承鄞的脸庞渐渐模糊，他的哽咽似乎还带着撕心裂肺痛苦。我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暂且忘掉这一切…… 再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东宫。李承鄞趴在我的床边睡得像个孩子，还死死攥着我的手，他看起来疲惫极了，眼角还挂着泪痕。我挥手唤来永娘，示意让她不要弄醒李承鄞，给我弄点水喝。喝完水，我清醒了很多，看着熟睡中的李承鄞，我还是于心不忍。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幼年丧母，始终被利用、陷害，他也未必就比我活得轻松。我伸手将他脸上的血污轻轻拭去，还是弄醒了他。看到我已醒来，他满脸都是藏不住的惊喜，豆大的泪珠就夺眶而出，我还没哭呢，这堂堂天朝太子泪窝子就这么浅？没等他开口，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很清醒，但我暂时还不想看见你，你放心我不会跑，阿渡死了，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再跑了。你走吧。”
李承鄞抓住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郑重却又充满希望地冲我点了点头，“好，我晚上再来看你。”
“永娘，快过来，我想和你说说话。”永娘的眼眶还是红的，我想起几日前她知道我要走，来给我送金叶子的时候。多好的永娘啊，整个东宫最真心待我的，那一定是永娘了。我牵着永娘的手，“对不起永娘，我没能走成，以后还要麻烦你继续在这东宫和我相依为命啦。”我挤出了个笑容。“太子妃，婢子自然是舍不得你的，我入宫那么多年，见证了太多的勾心斗角，能服侍像你这种单纯没二心主子，是婢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如果太子妃不想再走了的话，那还请赏脸让我继续陪与你在这清冷的东宫吧。”阿娘死了，我便把永娘当成我的母亲看待，知我、懂我、照顾我，能在这种地方遇见永娘，是我修了福分才对啊。“对了太子妃，您昏迷了三天三夜，太子殿下已经把阿渡姑娘葬在了皇室的陵园，为她订做了最好的寿服，还是我亲手为她换上的呢。打算让您择个日子为她举行葬礼。既然阿渡姑娘已经走了，还希望太子妃可以好好活下去，可不要辜负了阿渡姑娘啊。”
我说：“永娘，你觉得李承鄞爱我吗？”永娘叹了口气：“这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之间私事，奴婢本无权插嘴，但婢子还是想和太子妃说说。太子殿下若心里没你，便不会故意在承天门放火，也不会用尽一切手段来保护你。听下面的人说，你跳忘川的时候，太子殿下毫不犹豫陪你跳了下去，他可是从来不相信忘川的存在的啊。太子殿下爱你有十分，他也只表现三分，剩下的，还请太子妃慢慢体会呀。”
永娘说完便退下了，剩我一人细细思索许久。顾小五给过我的柔情确实是我最难忘的回忆，但那个顾小五并非是真实的他，当时的我只是他灭丹蚩的工具，可李承鄞，应该是真正爱我的吧。我对他的感情总是猜得一知半解，毕竟帝王的心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身临险境，却总是想着把我拽向光明。我试着理性地去看待他，不带任何感情的那种。可我还是发现，我对他根本恨不起来，只有爱，只有浓烈的、不可抗拒的、令我依恋万分的爱。这便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吗？丹蚩被灭了我也不在乎吗？阿翁被杀了我也可以原谅吗……我永远没有资格替丹蚩的同胞们原谅，但我却必须放下。唯有放下，我才能好好活下去，才能不负阿渡的生死相救，才能让在天上的阿爹阿娘安息……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承恩殿门口。李承鄞几乎是飞奔着朝我跑来，他一把拥住我，结实的臂膀几乎搂得我快要无法呼吸，我慢慢推开了他，“小枫，你来找我了，你是要和我说什么吗，我要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小枫……”我独自在寝殿清静了许久，他这语无伦次又焦急的语气还是又回到了我的耳边，那双清澈又真诚的双眼紧紧盯着我。不是自欺欺人，而是真正的真诚，流露出的爱意还是被我捕捉到了，这一次我终于感受到他的感情了。
不知怎的，我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如同被秋风托举，飘零般轻盈。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忽而喜极而泣，可能是看到我笑了吧，他又怎会知道，我方才又经历了几番内心的挣扎呢。“小枫，现在很多话我想全部都跟你说，我不想再等来日方长了。你的阿翁铁达尔王是我发自内心敬佩的一位勇士。早在我们刚灭丹蚩的时候我就为他修筑了祠堂，给了他十二分的尊敬…丹蚩剩下的那十余万兄弟，我们天朝派了人去帮助他们，其实他们也可以东山再起的……西洲…西洲的陨落并非是我所为，而是叛变的高相逼死了你的阿娘，小枫，我现在就可以去西洲，去把高相杀了，发挥西境都护府的大半兵力保护西洲，我可以找天朝最好的太医去治你阿爹的病，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明明刚才还笑着的，现在泪珠又滚出来了。我没有想到阿翁的那个祠堂是李承鄞建的，也没有想到丹蚩尚且还存活着十余万的兄弟姐妹，要是其他的王，早已赶尽杀绝了吧。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一身黑暗的男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我的族人也曾虐待中原的俘虏，也曾杀害他千千万万的同胞。战争无情，可是人有情啊……
我抬手帮他拭去泪水，释然地笑着：“我知道了，你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吧，快回去休息吧，等明天睡醒了，我们再去朱雀门看烟花。”我踮起脚尖，双手伏上他的两颊，看着面前这个脸庞离我越来越近，便轻轻在他唇上留下一吻，带着我不论是喜是忧的所有情愫，和新增的一丝明目张胆的爱意，覆上了他的一寸柔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转头离去了。
今晚我睡得特别安详，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东宫才是我最好的归宿。今晚特别安静，连御花园里的田鸡也为这寂静的夜沉默，不愿打破这份安详的美好。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时，敲门声又响了。
李承鄞提着一袋东西站在我的门口，低着头，脸红到了脖子跟。正在我疑惑之时，他缓缓打开袋子，我看见一只只萤火虫飞了出来，照亮了李承鄞的脸，也点亮了他眼底的光。“小枫，你之前不是说，我替你捉一百只萤火虫，你就跟我回去好好过日子的吗？你瞧，我在宫外的池塘边找了许久，给你带回来了一百只萤火虫，你就像它们一样，给我带来了无限光明，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那真挚的眼神可真是让我情不自禁陷入他柔情的眼波。
他说我是他的光，其实他又何尝不曾照亮过我呢。我抬起头，看见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朝我而来，我看见这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眼中充满了期待，我看见我和他的未来，犹如这萤火一般，一片光明，温柔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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