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带着不满四岁的女儿上街,突然记起了李峤的《风》。
《风》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xiá)。
于是带着女儿来来回回念了四五遍,小家伙很快就学会了。如此看起来,似乎这首诗入选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还是合适的。
秋风一扫,树叶凋零,春风一吹,百花盛开,诗的前两句就是这个意思。飞过江面,卷起千尺波浪,拂拭林园,倾斜万竿修竹,这是三四句的大意。
诗名为“风”,通篇无一个“风”字,却又处处写风。
如果从写作手法来看,前两句是起兴,由物及心,落实在风的作用上面,既肃杀万物,又关怀万物。后两句,实写风吹大江,风拂竹林所引起的自然现象,属于赋的写作手法。
前几天,初略地看了一下,小学语文新入选的诗词,跟我小时候那会相比,有了一些变化,其一,数量增加了,其二,少了一些老面孔,自然就多了一些新面孔。
李峤的这首《风》就属于新面孔。于是不禁疑问,李峤,何许人也?
李峤百度百科上说,李峤,字巨山,别称李赵公,唐朝宰相。与苏味道并称“苏李”,又与苏味道、杜审言、崔融合称“文章四友”,晚年成为“文章宿老”。历仕五朝,趋炎附势,史家评价以贬义居多。
再细看其生平,享年七十的李峤先后侍奉过唐高宗、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唐玄宗等五朝帝王,三度拜相。政治上有平定岭南僚乱,抑制酷吏的功绩,文学上,开元名相张说赞其文“如良金美玉”,《旧唐书》则称其文学为“一代之雄”。晚年更是被尊为“文章宿老”。
至于史家一致给予差评的趋炎附势,指的是李峤先折节依附于武则天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又在审理驸马都尉王同皎案件的时候,因惧怕武三思的威权无所作为,致使王同皎冤死狱中,晚年的李峤,身为宰相依附于韦后,因而在削去相王李旦辅政之职的问题上,一言不发。
史家评论,向来苛刻,那也无可厚非,毕竟作为官方评论,其宣传与定性是要给千秋万代的后人看的。
但请不要忘了,李峤生性并不是一个趋炎附势之人。怎么见得?
武周时期,李峤与张德裕、刘宪一同复核狄仁杰谋反案。张、刘二人慑于来俊臣淫威,隐忍不言,只有他仗义直言:“见义不为,无勇也。”为了自己的勇敢,结果就被贬为了润洲司马。
武则天晚年,李峤与桓彦范建议为在酷吏政治中含冤而死的大臣洗冤昭雪,最终得到了批准。
好了,现在回过头来看一下,李峤的三次趋炎附势,只有一次发生在武则天当政的时代,依附的还是女皇的男宠。
为什么原本勇敢的李峤,突然就折节了?个中原因,不易分说,或许只能说,他毕竟勇敢得不够彻底。在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前,孙少先来讲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宋朝的朱敦儒,在靖康年间写了著名的《鹧鸪天.西都作》。
《鹧鸪天.西都作》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看了这首诗,我们就能知道朱敦儒是多么清高,多么不羁的一个人,而且我们也知道他一直是个坚定的主战派,但就是这么一个清高了一辈子的朱敦儒,到头来却不得不依附于秦桧,当然也免不了被自宋以后的史家狠狠地记下一个晚年折节的罪名。
朱敦儒余秋雨在《山居笔记》中专门用了一章来写清代“宁古塔”的数百年流放史。
《山居笔记》在第二章《流放者的土地》中他这样写道:中国古代对犯人的惩罚,粗略来说无外乎打、杀、流放三种。打是轻刑,杀是极刑,流放是不轻不重嵌在中间……封建时代让人受不了的事实是流放的株连规模,有时不仅全家流放,还祸及九族。康熙时的诗人丁介曾写过两句诗,说到流放的事。诗是这样的: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李峤,三度为相,文称宿老。朱敦儒,清高孤傲,一生主张收复宋室河山。最后却都折节,其中缘由,恐怕都跟封建时代的株连制度有莫大的关系。
孙少以为,李峤应该是了解武则天的,所以在女皇当政的时候,还能仗义直言。但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继任者,李峤就不好把握他们的脾胃了,于是就退而求自保了。
朱敦儒呢,清高了一辈子,也主战了一辈子,末了,想起岳飞的下场,想到子孙后代的将来,什么清高,什么抗战,通通都当作就是一个屁,放了吧,于是,就接受了秦桧的笼络,担任了鸿胪少卿一职。
前不久,一个学生问了我一个问题。是关于叶公跟孔子的一段故事,大意如下。
叶公问孔子:“我们那里有一个坦率而正直的年轻人,他的父亲偷了别人一只羊,他就告发了父亲,并且作了证,父亲就被定了罪,这个年轻人算不孝吗?”
孔子回答:“我们那儿的年轻人不一样,他们认为父亲替儿子隐瞒,儿子替父亲隐瞒,就是一种正直。”
夫子接着说:“父慈子孝,君义臣忠,是无可厚非的。父子相讼,君臣相攻,是违反天理人情的,虽然正直,却不可取。”
孙少当时的回答是同意夫子的看法,并以文化大革命时期经常发生的父子相告,兄弟相攻的事作为佐证。
历代史学家,他们就像叶公家乡的年轻人,坦率而正直,他们的正直坦率维护的是正统的法理,追求的是圣贤人格,树立的是世代楷模,当然就自觉地过滤掉了温暖的人性与人情。
所以,孙少也承认,李峤们,朱敦儒们,从法理上来讲是不足取的,但从人性和人情上来看,又是值得同情的。
一千三百多年过去了,李峤的《风》终于入选了语文课本,又算不算一个晚来的歉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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