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 老陈

老陈以布置作业多而闻名于我们那个三百多人的小学校。

小学时代没有孩子不怕老师，我们都恭恭敬敬地喊他“陈老师”。初高中的孩子都管班主任统称为“老班”或者是“老何”、“老高”等“老＋姓氏”，后来我想起他，就忍不住叫他老陈了。

12.10 老陈

老陈比我爸妈大个三四岁吧，这样一来他的威严不自觉又多了几分：既是老师又似家长。他大概一米七五，身材有些胖，显得脖子很短，脸黑黑的，让人想起《少年包青天》里面的包拯。眼睛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牙齿很白，笑的时候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印象里他总是穿一身黑色西服配黑皮鞋，不怒自威。

老陈教我们语文，他的板书实在是好看。整整齐齐像抠着田字格写的，他写字很用力，认真而用心。每当他写满一黑板，我们就知道不是抄写五遍就是八遍，暗暗叫苦。这是老陈的一个理念：刚刚开始学习写字，不多写多练怎么能识会呢？要是哪天有调皮蛋拼音和字没学会惹他生气了，全员福利加到十遍。我学他，写字非常用力，铅笔握得很紧压得很重，导致右手中指有一个非常大的茧子凸出来，怎么揉怎么按都下不去，怕是要跟我一辈子了。

有这么一天，老陈生气了，罚我们抄十遍生字词。我回家趴在饭桌上一直写，写得手疼，中指的茧子被压出来一个坑，又滑又亮。关键问题是我真的好困，不停地“磕头”。我妈看不下去了：“你们陈老师也真是的，布置这么多要写到几点去，要不你去睡我帮你写吧！”“不行不行，你的字和我的不一样，老师会看出来的。”“我学你的字写行不行，我学得像他看不出来的。”看我妈学我写了几个弯弯扭扭的字后，我如获大赦倒头就睡。

老陈果然没有发现。

也正是因为这样“严酷”的训练，我对错别字很敏感，很少写错字。

12.10 老陈

老陈也会打人。

看他打人我在下面都心惊胆战，怕那“啪啪”的耳光落到我脸上。怕什么来什么，那天我很快写完作业拿上去给他批阅，以向其他小伙伴显示自己写得又快又好，结果我写得不够工整又出了个错别字，他严厉地说：“你看你这写的是什么！”接着“啪”一声我就懵了。左脸仿佛突然有千斤重，一股血液在里面乱窜，一会这块木掉了一会那块没知觉了，接着整个脸烫得难受，腿开始发抖，心狂跳着，却大气也不敢出。所幸就挨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座位的，这是第一次被老师打，唯一一次被老陈打。

那以后我再不敢掉以轻心图速度了，仔仔细细检查了作业才敢交上去。

12.10 老陈

学校里面有菜地有果园，老师们都是自己做饭吃。偶尔放学不回家和同学们在院子里跳皮筋，会看到老陈在摘菜，这时候看他一点也不觉得“遥远而高高在上”了。他弯腰有点费劲，跳过小水沟的时候腰带上的钥匙“哗啦哗啦”地响，站不稳了努力伸胳膊保持平衡的样子有些滑稽。看到这一幕，我们躲在教室墙后面偷偷地笑。被他发现了就一哄而散，提上书包就跑。他在后面喊：“早点回家，作业写完了吗？”

他教了我两年，五年级升入另一个学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12.10 老陈

初中的时候跟我妈赶集时，我妈突然拽我：“快看，那不是你们陈老师吗？”我一看果然是，还是记忆中的那样，只不过看上去和蔼多了。我妈带我去打招呼，老陈笑得很开心：“这孩子听话，学习也认真，好好学习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我嘴笨又腼腆，听他夸我有些不好意思，站一边听我妈和他说话，不敢插嘴。

后来我高考，没能如老陈说的那样上一所名校，而是在一所籍籍无名的学校虚度时光，内心怅然，想起他竟觉得无颜面对。

有一次和我妈接视频，我妈正在炒菜。突然说：“对了，跟你说个事，你还记得你们陈老师吧？”“当然记得啊怎么了？”“那天我打工遇见他侄儿，说他年前去世了……唉可惜啊，刚刚五十打头的人。”我心里一沉：“啊？！怎么回事？生病了吗？”“嗯嗯，好像是得了大病。我有一次遇见他，他还问我你怎么样了，在哪上学。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说是做了个大手术。结果还是没好起来。”

……

我一时没办法想象老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以为他老了一定是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报或者是教孙儿识字，谁知这个景象只能存在于想象了。

很庆幸在启蒙的时候遇到了老陈，是他帮我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有时我写字想起他，就坐端正握好笔一笔一划，努力写得工整好看，才对得起他无数张美丽的板书。

12.10 老陈

谨以此粗浅小文怀念老陈。

谢谢您，陈老师。

（图为《人不彪悍枉少年》孔小军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