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中国历史,历代文士虽不乏围棋好手,但平心而论,多数文士的棋艺较之于那些专业棋手,仍有很大的差距,这是无须讳言的。尽管如此,却丝毫无损于他们对围棋的浓厚兴趣。这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文人士大夫普遍视围棋是一种风雅的象征。历史上虽然也曾经出现过反对围棋、否定围棋的观点,但就主流而言,包括文人士大夫在内的整个社会对围棋是持肯定态度的,普遍视之为雅戏。“琴、棋、书、画”这一为人们普遍认可的称谓本身就表明了围棋的“风雅”特质,而“风雅”于文人士大夫们说来,又是一种令人神往并不倦追求的人生境界,因此,棋艺高低还是次要的,不会下围棋才是难堪的。换言之,文人士大夫之所以喜爱围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是为了满足对于“雅趣”的追求。事实上也是这样。
首先,文士们弈棋,普遍都很重视外在环境,总爱在清幽雅致的环境中纹枰对局,即所谓“棋信无声乐,偏宜境寂寥”(贯休《棋》),这或许是他们不同于一般棋手的一个显著特点。欧阳修《新开棋轩呈元珍表臣》一诗就很能说明这一点:
竹树日已滋,轩窗渐幽里。
人闲与世远,鸟语知境静。
春光蔼欲布,山色寒尚映。
独收万虑心,于此一枰竞。
诗人自号“六一居士”,何独以“六一”为号?在《六一居士传》中他道出了个中缘由?“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五一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由此可见,诗人对围棋确乎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首诗也可以说是一首招弈诗。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并未着力渲染“弈”本身的乐趣,而是尽情描绘“弈”的环境——幽雅的棋轩:竹树环绕,推窗见幽,无车马之喧哗,惟鸟语之悦耳。诗人这样写绝非仅仅是一个技巧的问题,而是表现了文人士大夫弈棋所欲追求的一种雅趣。
清代文人顾陈塘《偕王树先观察渡钱塘舟中对弈》一诗也表现了同样的雅趣。诗云:
问渡携棋局,忘言到夕曛
星辰两手握,吴越一江分。
小壶劫中隐,馀音橹外闻。
机心浑不用,仍可狎鸥群。
天上群星璀璨,皓月生辉;江中碧波荡漾,扁舟一叶;舟中枯棋一枰,弈友一对。棋艺如何已无关紧要,仅仅是这种拈子如摘星,对坐如吴越,棋争如壶隐,椹声伴橹声的雅趣就足已令人忘却机心,其乐陶陶。而这种境界正是文士们心向神往的生活和追求!
许多文人都曾在自己的诗中以一种欣赏的笔调描绘着文人弈棋时的幽雅环境,以此来衬托弈者的闲情雅兴,例如:
樽香轻泛数枝菊,檐影斜侵半局棋。
——唐·杜牧《题桐叶》
岩树阴棋局,山花落酒樽。
——唐·许浑《题邹处士隐居》
园里水流浇竹响,窗中人静下棋声。
——唐·皮日休《李处士郊居》
萧骚寒竹南窗静,一局闲棋为尔留。
——唐·郑谷《灯》
从总体上讲,中国古典诗歌具有“情景合一”的艺术特征,作品中对环境的描绘实际上成为传达作者主观情感,表现诗人心态的一种艺术手段。上述诗句所突出的文人弈棋环境的清幽、宁静、远离尘世而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恰好衬托出弈者情趣的高雅、心境的无尘以及人生追求的超凡脱俗,而这的确是文人士大夫们刻意追求并引以为自豪的。
其次,文士们弈棋,普遍都很重视对手的情趣修养而并不太在乎棋艺的高低,这也明显地有别于一般棋手。换言之,他们在对弈中所追求的主要是心灵的沟通和情趣的投合。中唐的元稹和白居易都可谓嗜棋成癖。元稹居家待客的两大佳品一是酒,一是棋。他曾不无得意地说,“酿酒并毓蔬,人来有棋局。还酿凭耐酒,运智托围棋”(《解秋十首》之六)。以棋待友,既表明诗人本身酷爱围棋,也表明诗人弈棋所追求的是情的满足。长庆元年(821),他还于自己的府中举行过一次围棋盛会,与会者除了民间的专业棋手外,更多的是供职于朝廷的士大夫,连德高望重的老丞相段文昌也兴致勃勃地前往参加。后来元稹写下《酬段丞与诸棋流会宿敝居见赠二十四韵》一诗,不仅淋漓尽致地描写了这一盛会的场景,而且不无感慨地写道:“此中无限兴,唯怕俗人知。”这里的“无限兴”与“俗人”对置,显然重在文人们特有的情趣而不仅指棋艺水平及局上胜负,也就是说,他更重视的是一种高情雅趣的满足。
白居易也是如此,他的棋艺并不高,甚至不及元稹。他在给元稹的信中就很坦率地说:“及至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观者,一无通晓。”尽管如此,却并不妨碍他“花下放狂冲黑饮,灯前起座彻明棋”(《独树浦雨夜寄李六郎中》),有客造访,则“晚酒一两杯,夜棋三数局”(郭虚舟相访),甚至与朋友“围棋赌酒到天明“(《同刘十九宿》)。白居易晚年居香山,自号香山居士,常与胡杲、吉皎等八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对弈,无论棋艺高低,都是人生一大快事,都能从中获得一种特殊的乐趣。应该说,多数文人喜欢围棋,看重的正是这一点。(老王不卖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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