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

　　楔子

　　七月的晚风软软的,慵懒的蝉声从院子里的杏花树上传来。杏花开的不好，但好在杏子熟了。可是已经没有什么人吃了，熟了又掉到地上。不知不觉间,已然初夏。

　　坐在院子里的青石台阶上,小侄女跑过来坐在我的旁边。

　　“舅舅,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妈妈说台阶脏。”

　　我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干嘛要坐在我的旁边。”

　　“因为我觉得舅舅肯定有心事。”小侄女双手撑着头说。

　　“你个小屁孩还知道什么是心事。”我笑着说。

　　“妈妈说你喜欢悦君阿姨。”小侄女一脸郁闷。小侄女转过头说:“那你还会不会带我去吃混沌。”

　　我楞了一下,捏了她一下鼻子说“走,舅舅带你吃混沌。”

　　小侄女站起来拍拍屁股,屁颠屁颠的跟在我的身后。

　　夕阳不是很热,轻轻的照在小侄女的裙子上,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我晃了一下神,轻轻牵起小侄女的手。

　　苏悦君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小侄女这样像你。

1

　　杏花树种下的那年,苏悦君恰好出生。她刚刚出生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跑到房间里看孩子。

　　那时候我三岁,我挤到床边看着苏阿姨旁边这个一直哭的小孩。

　　我伸手指去碰她,却被她软软的手掌抓住。

　　苏阿姨说她喜欢我,我笑了笑,然后看着这个连眼睛都没张开的小孩。

　　苏悦君真是个好名字,她的名字是她爷爷给她取的,取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连院子里没读过几年书的邻居也觉得好听。

　　苏阿姨是个老师,有着长长的头发和大大的眼睛。是个不折不扣的淑女,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苏悦君完全继承了苏阿姨的美丽,长长的头发,白皙的皮肤

,还有像大海一样的大眼睛。

　　苏悦君大一点的时候就会穿着裙子跟着我在院子里乱跑,嘴里叫着亦若哥哥。有时候我们会趁苏爷爷睡在摇椅上的时候扑到苏爷爷的肚子上,弄的苏爷爷发笑。有时候有邻居煮好吃的,我就会带着苏悦君去要。有时候我们会乖乖的坐在青石台阶上听苏爷爷或其他大人讲故事。

　　七月的时候，我们会绕着杏花树乱跑,看着杏花飘飘洒洒的落在苏悦君身上。

　　跑累了,我们会躺在苏爷爷的摇椅上,我转过头看着苏悦君的额头上有几缕被汗浸湿的头发贴在上面,长长的睫毛下有海一样深邃好看的眼睛。

　　我再大一点的时候就要上小学了,苏悦君每次看我上学都吵着要去,却总被苏爷爷拦住。

　　放学回家后,我看着苏悦君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我想她一定哭了很久。

　　苏阿姨有空的时候也会教苏悦君读书写字,可是苏悦君总是不听,偏偏要我教。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桌上,我歪歪扭扭的写着,苏悦君也歪歪扭扭的写着。

　　有一次我把我的名字写在本子上,苏悦君看见了给我鼓掌,说要学。

　　我抓着苏悦君的手在本子上写下,林亦若。就这样,苏悦君第一个会写的名字是我的。

　　六月份的暑假苏悦君比我还开心,因为我有两个月的时间陪她玩。

　　那时候杏子快熟了,杏花被风一吹就吹满院都是。它们轻轻的落下,落在苏悦君的裙子上,苏悦君的头发上。

　　那时候时光清浅,岁月无忧。

2

　　我们的院子在老街的深巷里,巷子里铺的青石板上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蔓上的青苔,巷子两旁的青砖上留下了时间来往的痕迹。

　　苏悦君也上了小学,每天吃完饭我们总要一起去上学。我们会踩在巷子里的青石板上,路上打打闹闹一直到学校。

　　上学越久,我们就越期待暑假。等着杏子熟了我就会剥给苏悦君吃,她就会穿着好看的裙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苏悦君的声音很好听

，脆脆的，就像用玻璃棒敲击青花瓷一样的清脆，通灵。

玩游戏的时候，我总要让着她，她是女孩，我是男孩，总觉得是应该的。

苏悦君最怕邻居的张伯伯，每次看见张伯伯苏悦君总会躲在我的身后说:“亦若哥哥，我怕。”我就会摸摸她的头发，“没事呢！有哥哥在。”

在上学的路上，我会牵着苏悦君，是苏阿姨叫我牵的，她害怕苏悦君摔倒。

苏悦君是个很懂事的女孩，夏天很热的时候，她会对我说:“亦若哥哥，你热吗？你蹲下来，我给你吹吹。”我会听她的蹲下来，然后对她说:“好凉快呀！”

苏悦君喜欢吃老街边的混沌。三年级的时候,妈妈已经会给我一些零用钱,我会偷偷的存起来。等到天气没那么热了,带着苏悦君去吃老街路边摆的混沌摊。

　　而苏悦君就会像小尾巴一样,屁颠屁颠的跟在我的身后。

　　在苏悦君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吃混沌摊,苏悦君“啪”的一下将五毛的,一块的零钱给摊主。走在我的前面说:“亦若哥哥，这次我请客。”

　　看着她趾高气昂的样子我有点想笑,坐到位子上看着对面清秀的女孩,又觉得她原来那么懂事。

　　那天吃完后,我问她:“你有闻到我们家的杏花香吗?”

　　她嗅了嗅,“没有呀!亦若哥哥。”

　　我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带着她回家。

　　苏悦君你知道的吗?原来你就是那棵杏花树,本来那么小,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现在的你已经长的那么大了,连你的落叶都可以洒满我的世界。

3

院子里的时间过得很慢，一切都还是苏悦君刚出生的样子。青石板铺的地板上，苔藓有些已经没过石块，墙角也长出了些小草。

我和苏悦君在一点一点长大，苏悦君出落的亭亭玉立，而我也越来越高。

院子里的一切都没有怎么变，变得是我们。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不好意思再牵着苏悦君的手上学，我们也很久没有坐在台阶上听大人讲故事，那个摇椅也再也容不下我们两个人。

原来我们都在长大，就在我们安静的院子一点一点的长大，就像那棵杏花树。

苏悦君初中了，我也高中了。渐渐的，苏悦君越来越像苏阿姨，害羞的时候会像一朵荷花，让人不禁想起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苏悦君越来越落落大方，一件民国时期的女学生装穿在苏悦君的身上，配上一双黑布鞋，居然会那样的淡雅、精致。干净的长发整齐的梳在肩膀上，长长睫毛下的眼睛，如果你认真看，会看到一片安静的大海，没有一丝波澜，却又那么干净。

我和苏悦君上学和放学的时间渐渐错开，即使是假期我也会大部分在学校里补习，停下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苏悦君了。

高中的班主任告诉我们不要现在谈恋爱，每次讲到这个话题同学们都会唏嘘一阵，而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苏悦君。有几次苏悦君到我班上给我送东西，我们班的男生看苏悦君漂亮就对我挑眉毛，苏悦君看见了就会低下头红着脸走掉。

有时候班上有些玩的好的同学就会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没有吧！我想不出其他人，只有苏悦君。

我又不敢问自己，她那么好，她应该有一个更好的人喜欢她。

4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我高中毕业了，苏悦君也初中毕业了。那个假期苏阿姨带着苏悦君和我去北方，去了一座会下雪的城市。

苏悦君穿了一件长大衣，针织帽盖到了耳朵。北方其实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冷，但是北方的风也确实凌冽。南方姑娘的脸很容易被吹的通红。

苏悦君向我走过来，“亦若哥哥，你冷不冷，你的帽子不够暖，我把我的给你吧！”

我对她笑了笑，把她的手到我的口袋里。“你才冷吧！看你的脸都被冻红了。”

她离我很近，好像快要抱起来。我看着她，那双眼睛真的好美，就像夏天夜晚的大海，那么深邃，那么迷人。

苏悦君的脸好像更红了，在我看来那样的红像是老街深巷里的米酒的醇红，那样的米酒一闻就会醉。

我们到了一片白桦林，树枝上全是露水结成的冰块，阳光照在上面会显得一整片林子都是晶莹剔透的。

苏悦君很喜欢这里，她站在一棵白桦树下要我给她拍照。阳光真的很好，柔柔的洒在苏悦君身上，好美，如果苏悦君做新娘子的话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

我们在这里呆了很久，直到我们都要上学。

在回去的火车上，苏阿姨躺在卧铺上睡着了。苏悦君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亦若哥哥，这次回家后我就要去美国我爸爸哪了。”苏悦君靠在我的肩膀上突然说。

我楞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亦若哥哥，你喜欢悦君吗？”

我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说:“当然呀！哪有哥哥不喜欢妹妹的。”

苏悦君听完后，把头埋到我的怀里，哽咽的说:“亦、亦若哥哥，我累了。让、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我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就像以前一样。

火车开的很慢，我从窗外看到了万家灯火。我突然想哭，真的很想很想。

我喜欢她，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

我哭了，我哭的很小声，怕吵到苏悦君。

苏悦君走了，她去了美国。在机场的时候，苏悦君把在白桦林的照片和小时候的照片留给我很多，还有她的日记。

拥抱她的时候，她哭着说:“亦、亦若哥哥，你、你、你不可以忘记我。”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突然像发疯一样追着飞机。苏悦君，我喜欢你呀！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5

苏悦君走了后，杏花好像开的越来越不好，杏子熟了也没有什么人吃。即使我很用心的照顾杏花树，它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苏悦君，你知道吗？我们院子的杏花树也在想你。

很多年后，我一直住在原来的小院里。我当了一个作家，每天就是写点东西，日子也过的富足。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喜帖，是苏悦君的。上面是很清秀的字迹，写着亦若哥哥。

我去了旧金山，是苏悦君来接我的。她把她的长发烫卷了，说是她老公喜欢。

她们在旧金山有栋别墅，有个两岁的孩子，金发碧眼的混血儿很漂亮。看到这些后我突然莫名的放心，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很好。

结婚那天苏悦君叫我去化妆间帮她梳头，她把头发拉直了。

“亦若哥哥，这些年过的好吗？”

“还好吧！家里人都挺好的，有空回中国看看我们，我妈也挺想你的。”

苏悦君笑了一下，“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帮我梳头的时候很认真。”

“因为以前不懂事，怕弄疼你。”

“亦若哥哥，你知道我以前喜欢你吗？可是你不喜欢我。”苏悦君突然说。

我停下了手，帮她把头纱盖上。

“真漂亮，你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教堂里一群小孩子在唱圣歌，我站在角落看着苏悦君。

走出教堂的时候，天气很好，我突然想起苏爷爷的说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