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稍微读过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以及一些短篇。将《黄金时代》当作爱情小说来看，当时对于陈清扬对王二的伟大友谊，没有感触很深，可能是我与王小波对爱情的体验的差异大了些吧。当时读到一点红拂夜奔，发现王小波天马行空的想象放在子虚乌有的古代背景下简直太瑰丽奇异了，不过当时不知道读的一个什么奇怪版本，今年拿起纸书来发现完全不是同一本书，然而不影响它委实瑰丽奇异，荒唐中透出一丝庄严。
开头扑面惊人，把看客带到一个时空飘渺的洛阳城——可立千年不倒、万年不倒、乃至千秋万代的洛阳城，时空静止的洛阳，时间消失的大唐——这个唐大概是荒唐的唐。
书中主要人物有四个：“风尘三侠”，与王二。李卫公开篇就踩着高跷在街上走，把官兵耍得团团转。他是个发明家，证出了费尔马定理，虽不被赏识，平时靠画黄书维生，前半生活得不算艰难，一生不安分以至于搅动了整个洛阳城；红拂是个纯洁古怪的歌伎，算是个体制内的，喜欢乱跑去街上玩，这就是说她体内有危险的成分，需要监视；虬髯公就是那个监视者。三人的关系也甚有趣，原本以为他会写风尘三侠红尘作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三角关系，虬髯公像阴影一样存在着，他的留恋过去使得过去与现在串联了起来。虬髯公是风尘三侠中唯一一个有领导潜质的人，所以开头的虬髯公就耷拉着两个腮帮，到最后完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异物，深受痛恨与敬仰；王二，是一个失败了的李卫公，他远远不及李卫公聪明，一辈子致力于证费尔马定理，打了一辈子光棍，一辈子搅动不出一个水花来。于是这个世界在洛阳城混乱的街头盛景中展开，在长安的惨淡失落中结束，大唐与王二的世界交错纵横，费尔马定理串起了李卫公与王二的精神世界，他们遭遇的态度也如出一辙，对费尔马定理不屑一顾，区别是大唐的世界奇异危险而王二的世界乏善可陈。
我想王小波写这两座城，心里装的是他的北京。洛阳之混乱，是他生长的世界的本来面目。后来变成了长安，是王小波对童年北京的怀念，这个长安，是多糟糕乏味的一个地方，书中还虚拟了水力长安、风力长安，皇帝的态度越发鲜明：强健与智慧纯属节外生枝，人才是最大的价值所在——要除了是人以外，别无价值。
通篇指桑骂槐嬉笑怒骂语出惊人，砍头的机器，李卫公害死的那么多人，红拂自杀的程序看得人几乎替她崩溃……不仅是语言，人物的生活充满异时空的氛围，李卫公与王二双主角双时代的叙事，感觉把舞台扩张到了无数个历史背景里，令人联想到每一个时空都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失意王二，一个被迫藏起锋芒的李卫公。
王小波笔下的男性们都在体验失意，三位男主角一位也不能幸免，皇帝则在捍卫他自己的权威(很奇怪，每个人的尊严都被抹杀掉的时代，尊严集于领导一身了吗？似乎并没有人得到)。女性人物要复杂得多。不知道是因为作者写女性只能勉强“推己及人”，还是因为他臆造的女性人物太过完美。红拂不同于他人之处在于她从不追求。她每天都要出去玩，这是漫无目的的行为。她学剑是出于无聊。游荡到不该去的街上，见到李靖，替不相干的人洒了几滴眼泪。红拂是纯洁勇敢的，近乎完美。她一生中唯一的追求是求死。也不是十分要死，只是因为没意思了，就和她在杨素府上要出门逛街一个道理。她的死因为要走程序而花了整整一个章节，最后也没有俗气地死掉，而是化成了传说。李靖是谪仙人，而红拂最终的结局是羽化了一般。
王小波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与古典传奇的结合，迸发出奇异的光彩，甚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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