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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难忘怀 | 母亲的受难地

永难忘怀 | 母亲的受难地

作者: 北京_贵爷 | 来源:发表于2021-01-12 13:11 被阅读0次
此番上太行,在武安县东山文史馆新发现母亲的照片(感谢王更庆先生收集并留存)。她生就一张娃娃脸,战友们都唤她“刘娃”,她的儿子顺理成章就叫了“小娃”。

1.

十多年前,我曾两次上太行寻找我的出生地、母亲的受难地。

一次是2003年陪着八十五岁的老母亲,那是她阔别五十多年后重上太行山。

1940年,她在鬼子扫荡中害了很重的伤寒,差点儿丧命。1944年,她领着武安的万人灭蝗大军,数月战蝗灾,体力透支又一次病倒。县委书记的担子,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来说,着实太过沉重。日本一投降,母亲终于一病不起,便调回后方涉县,在八路军医院养了很长时间的病。听说我就是在那儿出生的。

写到这儿,有必要说明一下,您千万别用今天的概念,想象八路军医院是一大片齐整的房屋和院落,每天还有医生护士查房送药,我跟你说,没那事儿!所谓医院,无论科室还是病房,都是租用老乡的房子,这一处那一间分散在整个村庄,所谓住院也就是能有个土炕躺着疗伤养病,不用天天转移行军罢了。

那几年养病,母亲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经历。她的伤寒并发了心肌炎,可是,解放战争已打响,老爸远在前线忙战事,哪里顾得上母亲?根据地又缺医少药,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心想久病不治,不能工作还要给组织添麻烦,不如自我了断了罢!于是几天不吃不喝,就在母亲命悬一线之际 ,一位战友路过此地来探望,见状急得骂她:你好糊涂呀!就快胜利了,你怎么想到死?忙找来129师卫生部部长钱信忠,(后任国家卫生部部长),用了仅有的几支毛地黄,才将母亲救了过来。这段经历,母亲偶对我提起,闪烁其辞、不堪回首。而这更加重了我的愿望,要找到母亲的受难地。

母亲就是在这种境况中,1948年生下我,可想而知我多么孱弱。奶奶健在时常常念叨,我刚出生,她就倒提溜着我打屁股,哥哥问,弟弟咋一生下来就打?奶奶说,不打,他倒不上气儿,活不成呀!母亲体弱无奶水,好在有太行奶娘,还有剩余的美国抗战物资,奶粉和饼干,我这才活下来。但是,父亲已随刘邓大军南下,孤军深入敌后、音讯全无。如果他有不测,我可就成了遗腹子。

所幸,我出生后母亲的病见好,可这喜讯却无人分享,我都快一岁了,父亲仍然生死未卜。直到大军在大别山站住脚,组织上才通过军事电报告慰父亲,“刘政委,祝贺你喜得贵子!”

这张照片大概摄于我刚出生那会儿,母亲尚带病容。父亲南下了,缺席。右是大哥左是表姐。奶奶怀里,大脑袋滴溜耷拉的是我。

这都是我寻根故事的背景,咱们继续去找。2003年,我搀扶着85岁的母亲,在太行山中的涉县,转了几个村子,最后她指认是河南店,离太行区党委和八路军129师驻地赤岸村不远。

不料,她竟记错了地方。


2.

第二次是2005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跟着大哥去的。1948年那会儿,他十岁了,记忆力正强,因此到了河南店,他十分肯定母亲的记忆有误,而把目标锁定在邻村南庄。

南庄依山而卧、隔着条川对面还是山,叫大东山。一进到庄子,大哥更自信了。似乎昨天才刚离开,不找向导,不用问路,径直沿着一条石板路,就往坡上走。走到村边一个大碾盘前,他环顾四周,转了又转,最后指着一个破窝棚说,就是这儿了!

这个破窝棚像是庄户人家的后院柴房,抑或是牲口圈,前面的正房也快坍塌。看似久无人住,我们也就打消了寻找房东的念头,我只是在窝棚旁留了个影,又坐在大碾盘上抽了颗烟,让思绪飞了一阵儿。

从破窝棚下来到了当街,我们想再寻寻医院。见几个老乡在一户门前闲坐,便上前打问,没想到这大门里就曾是医院,大概还是手术室。因为一个上了岁数的大爷说,经常见人用粪筐装着锯下来的胳膊腿儿(八路军伤员的!),从这院背到老远的野地里埋了!

由此也旁证了我哥记忆的准确。于是乎,南庄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在我心中便有了份量!


3.

2018年秋,与几个朋友相邀上太行看红叶,转罢了武安又来到涉县,参观了129师司令部,拜竭了将军岭刘帅墓。本打算带朋友们一起去南庄,后一想这是件挺私人的事,不宜张扬。可是,不去吧又实在放不下,就独自一人在黄昏时分驾车来了。

一到村口,见村子里起了成片的楼,道路也铺上水泥,心想坏了,破窝棚肯定寻不见了。果然,转遍了南庄,虽然也找到一条破旧的巷子,但左看右看也不是记忆中的石板路。当年打问过的老大爷,估计也已经故去,知道南庄历史的人恐怕不多了。

回想十多年前的初见,那土坯墙、石板路、大碾盘很对我的口味,正是那种让人怀旧的调调。但我现在突然省悟,当时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大哥之所以能一眼就找对地方,说明从1948年到2005年,半个多世纪,南庄竟然变化甚微!

现如今南庄换了新颜,我该高兴才是!

南庄旧貌

但是,找不到出生地的旧址,没能再看上一眼,终是心有不甘。我想找人问问,还必须是上点年纪的。正遇上一位大姐模样的妇女,我拿出破窝棚的照片,问她可认得。大姐看了看说,“这地方早调换给俺本家了,都盖上房子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大姐还主动领我去寻。一路攀谈,得知她真是位大姐,比我大两岁。我问她身体可好?她说血压有点高,耳也背了。我见她走路有些蹒跚,跟我似的也有点儿喘。

到了地方,果然面目全非。村庄扩大了许多,原来这是村边,现在变成村内,就像北京二环原来在城边上,现在成了首都核心区。

说话间又凑过来几位乡亲,大姐替我介绍,“这老汉是这村生的哩,来找寻呢。”于是有位兄弟,认认真真地领我这儿走那儿看,还指点出窝棚的原址、比划着老村庄的格局。

乡亲们还告诉我,老房东姓孙,大名叫不上来,只记得外号“臭半街”,我怕口音有误,还认真核对了这几个字。问这外号啥来由?乡亲们答不出。问他老人家可还健在?说早没了,要是活着该一百大几十岁了。

好吧,关于房东,终于可以划句号了!

我又问大姐,这村可驻过医院?大姐说有哩,你跟我来。

走到村中心大戏台的晒场,大姐说当年南庄驻有朝鲜义勇军,他们常在这儿操练。在戏台旁边的一户门前,大姐一指墙上的牌牌,这就是医院!

这大概是太行边区医院院部,铭牌上介绍有内科、外科、妇产科……驻扎的时间也与母亲的生平对上了号。看来以前听闻她住八路军医院有误,她是太行区的干部,理应住在地方医院,这下子心中的疑团全消。

这牌牌,终于让我的出生地有了确凿的信史!

太行边区医院旧址

4.

天快黑了,我该回去了。

村子里没有路灯,只借着庄户人家里的灯,微微照亮着街面。我上了车,打着引擎,掉头离去……

……从乡亲那里得知,南庄现有四千多口人,是涉县的第三大村。虽然起了不少楼,但街道不整,村容也脏乱。问乡亲们都干些什么营生?答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问村里有没有什么产业,答村子穷哩,只有几支建筑队,还是个人承包的。

车子出了村,一拐弯就上了繁忙的荣兰公路(荣城-兰州),这条横穿太行山的大路日夜川流不息。南庄的轮廓随即掩没在车的灯河中……

……今天,我虽然获悉了房东的下落,寻到了出生地的确证,但意义似乎仅此而已。

我驾车缓缓前行,南庄已在后视镜中消失,我搖下窗想看得更清晰些,可山风吹迷了眼……

……脑海里是一幕幕闪回的镜头。母亲绝望的神情、婴儿降生的啼号、八路军伤员的残肢、朝鲜抗日义士的队列……

呜呼!那是南庄的峥嵘岁月,而今的南庄谁还在乎?她与千千万万个村庄一样,只不过是老人和孩子的老家!

此番探访,我也算加入了这留守的行列。

南庄新颜

2018.10.31深夜,写于河北涉县赤水湾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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