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还想着学校里的种种事,心情好极了:昨天双十二竟然是告白节,我都不知道……但我还是给她告白了……我有一个好同桌,送她什么生日礼物呢?…..她真的喜欢我吗?……我真的喜欢她吗?……手里拿着没电已经关机的手机:4:40,比预想的回来的要早,在村口,一眼便看见了家
父亲在门前到了一堆一堆的糠,玉米面,正准备给猪拌料,有的深黄色,有的灰绿色、白色,重重叠叠,就好像一片连绵不绝的小山。看见羽儿回来,张口道:“你也没打电话让接你?”
“恩,这么近,一会儿都回来了,这又給猪拌料呢?“
“恩,天天都得拌”他说着又倒出一袋。
走进家门,确实挺累的,但羽儿还是提起一股兴奋的语气喊了声:“奶奶,我回来了”
“谁啊?”奶奶耳朵不好
羽儿走进屋里,看见爷爷正蹲在桌前喝着鸡蛋茶,奶奶坐在旁边。在羽儿的印象中,爷爷从来都是蹲着吃饭,谁给他凳子他都不要,还说蹲着舒服。看见羽儿回来,两只眼睛立即闪现出一股惊喜的光芒,忙指着桌子上的鸡蛋说:“那不是,吃吧!”
其实羽儿还没看清他指的是鸡蛋,就已经见奶奶把鸡蛋递到自己手里了,又连忙走进了里屋。羽儿刚把鸡蛋剥好,就听见三岁的小弟弟从里屋跑出来闹着说:“嗯—我也吃”好像生气要哭的样子。羽儿忙把鸡蛋给了他。奶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个酥饼,一阵笑过:“连这都跟你哥抢着吃”又把手里的酥饼递给羽儿:“给,吃吧”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吃是最主要的。
羽儿家临路,拌料就在路上。路上过往的行人很多,有的骑摩托,有的自行车,有的是接孩子回来的,有的是下班匆匆回家……形形色色,像一场公路电影
连绵的小山被他们父子俩聚成了大山。羽儿有些累了,但没有表现出来,这样的深秋只穿一件秋衣出来干活,他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停下来
父亲说:“知道吗?有个孩儿被碾死了”
“谁啊 ?“羽儿心中一惊,不会是我的朋友吧,生与死就这么简单?
“邻村一个孩儿,二三十了,在棉纺厂上班呢,听说两只脚都压没了”
“唉,倒霉”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他还刚添个小孩儿。多好个人,经常在咱家磨面。”可是他死了,留下的父母、妻儿怎么办?一个农村的家庭,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羽儿想起了从前的一个小伙伴,还没上中学时,他爸爸突发脑溢血死了,妈妈很快又找了一个男人,给他生了个弟弟。那时他小,男人给点钱他就叫爸。还经常拿钱在羽儿面前显摆。他爷爷告诉他是那个男人把她妈妈骗走的,而他似乎不愿想这些事。
那个男人在他家倒插门,听村上人说他爷爷经常指桑骂槐:“哪里来的野狗,跑到俺家来撒尿,滚出去!”
最后那个男人确实滚了,带着那个女人。而他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个家庭,只剩下了爷爷奶奶,其他没有一个亲戚,而他奶奶还近乎失明。那段时间,他看谁都十分凶狠,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小伙伴们都不敢接近他。没办法,他很快就辍学了,这个家,他不抗,谁抗?
羽儿前几天见他时,已时隔几年,他脸上依旧带着笑,胡子好长了,粗短身材。见到羽儿特别亲切。他们在村上一件院里打台球,天说黑就黑,他很吃惊地问羽儿:“羽儿,几点了?”他竟然没手机?
“六点多了!”
“哎呀,我得赶紧回家里,爷爷有得找我了!”连忙跑了回去。自己的生活,和人曾经历过这样的坎坷与成长呢?
父亲说:“过了年就不让你妈上班了,太危险了,路上到处都是车…..”父亲一边低着头拌,一边说
羽儿心里暖暖的:原来他是这样关心妈妈,虽然妈妈经常吵他,而他也经常把妈妈逗气。原来妈妈吵得不是他,而是这无法让人忍受的辛苦生活。盖起房子之后,他们就吵得就少了,虽然生活比以前更紧张了,欠别人好多钱,也许这就叫患难夫妻吧!
羽儿搓搓手:“冻手”
“冻手?你赶紧穿衣服去!”
羽儿看见一对“母女”走了过去。母亲拉着车,车上转满了白菜,女孩儿在后面推着,身上绑着围裙。羽儿认识,她叫云,名字好听,人也特别漂亮,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和羽儿一个学校。有好多人追她,追她的人,也一定想不到她会干这种粗活。拉车的,是她的继母。她俩关系一直不好,甚至在很小的时候还离家出走过。
而今天两人一起拉车。
她们两人身影远去处,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在东张西望,大马路上车来车往,竟没一个人管。
这是村上一女的走过来:“松(羽儿儿的父亲),你看还是小伙家中吧!要是小妮儿,才不给你干这活里!”
“恩,那不一定,你看看云,也是回来都拉白菜里”
……
父亲喜欢让羽儿在别人面前帮她干活。
身后有过了一辆三轮摩托,里面坐着两个羽儿小时候的同学。现在打扮的都是花枝招展的,她们看见羽儿一身灰土,会怎么想呢?羽儿才不管呢,她们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得换,他们,早已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彼此陌生,彼此嘲笑。
不一会儿,云独自拉着一大车白菜回去了……
“哎,对了,给那人打电话让他给你妈修车来。”父亲说着又掏出手机。
“俺妈车坏了?那她怎么去上的班啊?”羽儿问
……
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个小女孩来到这对父子俩附近。羽儿问:“恩?这是谁家的小妮儿啊?”
“涛家的”
“哦,我不在家,连村上啥时候又添个人都不知道”羽儿没在意,继续干活。
“那是涛拾得妮儿”父亲小声说。
虽然这种事羽儿见过不少,但依然有着深深的触动。他开始注意这个小女孩了。只见她头发乱乱的,脸上不知是鼻涕渣还是什么,总之看起来十分脏,衣服也脏,可长的十分精致、可爱。羽儿向她招招手:“妮儿妮儿,过来玩来”而她却一动不动,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迷茫,对于路上过往的行人,她都是以一种好奇而又近乎失望的眼神看过去,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她看起来还没有我弟弟大,但眼神中却有一种令人奇怪的成熟和不可侵犯。羽儿突然想到了“女汉子”这个词,真想给她拍张照,可惜手机没电,然而这个小女孩的形象,羽儿在这之后从来没有忘记过
“也没人管她?这路上车来车往的”羽儿问。
“那你可说去,她天天都是一个人在路上,我拌料时她过来玩会儿。刚才我还给她洗个苹果吃吃”父亲说
既然你们不管她,那捡她干什么?羽儿越想越生气,越看她越可怜,在一个陌生的家里,没有一点她这个年龄该受到的疼爱。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在这个还对社会一无所知的好奇的年龄里,这个社会就无情的给了她伤害!这个曾经被人抛弃的孩子,这个一直都在被人抛弃的孩子。羽儿的心异常难受,他甚至想,也许爸爸可以认她当干女儿,我认她做妹妹。
也的确如此,她只在父亲身边转,无论羽儿怎么喊她她都不理他,面无表情。羽儿不禁想起了生物老师的女儿,也和她差不多大,也是羽儿喊不动她,可她脸上有着一种和人捉迷藏的淘气。而她的呢?本属于她的童年从刚开始就丢失了,留下的,只有对别人的冷漠和不信任,这个只有三岁的孩子。
突然有一个只比羽儿小三岁的“极品”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羽儿─你回来了!”村上的孩子,也只有羽儿能容忍他了,因为羽儿已经不再是孩子
羽儿长拉一声“啊─”
说他是极品,是因为他连十以内的加减法还不会,经常在垃圾堆上捡东西吃。你要说他傻吧,他精得很,经常偷别人的东西,甚至自行车、三轮车什么的,还偷过羽儿的悠悠球,不过是很早以前了。那时候羽儿也像其他孩子一样,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但他还是一直跟着羽儿,像一只撵也撵不走的狗一样,而且无论他挨怎样的打都不生气。无论比他小多少的小孩儿,都能欺负他,他永远只是别人眼里的笑话。他爷爷是村医,奶奶信佛,一家行善,可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极品。
“极品”拉着那个小女孩,热心的说:“咦,走吧走吧,路上有车,有车啊!”小女孩竟不知是被他吓到了还是怎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放声大哭,死活不起来。“极品”站起来撒腿就跑,要说他也没什么错,可如果别人看见了,还是会打他骂他。
有一次村上小卖部的东西丢了,非说是“极品”偷的,大家也一致这么认为,甚至有几个“见义勇为”的孩子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他的头都被石头砸流血了。住了几天院。后来羽儿才知道,是他家自己的小孩儿偷出来给了别人。可是,就是大家知道这真相又能怎样呢?人们宁愿相信是他偷的。
极品确实挺可怜的,羽儿虽然从前也总是欺负他,但心肠软,下手最轻,也只是因为如此,他见到羽儿才这么亲,每次离好远就打招呼。
是别人对他太冷漠
羽儿和父亲连忙把小女孩哄起来,她的泪说止就止,又恢复了那个冷漠的表情。天色渐渐有些暗了,羽儿和父亲终于把山移了几次,可以装进袋子了。两人一人一袋,用手往袋子里扒。
小女孩也蹲下来在父亲带字的另一边,伸出小手想要帮忙,父亲说:“你也想搭把手里?你别弄了,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再说啊”
羽儿竟然看见女孩儿脸上露出了一副笑容,是那样的纯真可爱,震撼人心。这就是爱,是父亲对她的爱,也是小女孩对父亲的爱,羽儿彻底被这个笑容打动了:可惜我爸爸不是她爸爸。仅仅是一块苹果,就让她爱上了爸爸,他的心灵是那样的纯洁、美好。
也许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给你看。
如果不是父亲,而是坏人递给她一块苹果,后果会是怎样呢?育儿突然想起了饶雪漫小说《离歌》中的主人公马卓,甚至,她会比马卓更苦,她会有一段怎样的人生呢?是谁抛弃了这个苦命的孩子?
天色又暗了些,女孩儿的家人还没有出现,但修车的人来了,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给这事忘了”父亲和他走进院子,羽儿一个人装料。
小女孩儿看样子是跟定父亲了,看见父亲进了家,她连忙跑了过去,在大门口停了下来,不敢进去,只是向里张望,看见父亲和修车的人交谈,她迈着幼小的步子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干脆坐在一个袋子上,等父亲出来。她的亲生父亲呢?那个捡了她的男人呢?
可父亲就是不出来,她就一直在那儿等,任凭羽儿怎样叫她,她都毫不理会,面对羽儿的,只有冰冷的眼神。
还是没有一个人来管她,任凭这天色一点点的暗下去,任凭一辆辆摩托车在路上呼啸而过,驶向远方。羽儿甚至想她会不会晚上呆在自己家不走了。她的家人到底在哪里?她还像羽儿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吗?
父亲终于出来了,推着电车,据说是找不出毛病,要拉走修。小女孩儿连忙跟了上去,她爱羽儿的父亲,甚至超过了此刻的羽儿。
可她被一双手拦下了,是他现在的爷爷,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一个一生精明的智者,鹰勾鼻子,目光锐利,和羽儿爷爷年龄相仿,可身体却强得多,村上人送他外号“大赖货”原来他一直在西边远远地站着,一直没来管她,直到他要回家了,才不由分说的抱起女孩儿就走。小女孩大撕心裂肺地哭着,撅着,却丝毫逃脱不掉他的双手。他不管女孩儿怎么哭,像抱木头一样加起来就走。用很精明的目光扫了羽儿一眼,只因为羽儿是旁观者,他才说:“不哭,咱回家”明显没有哄她的意思,分明是做给别人看
小女孩儿就这样被一个叫人的东西带走了!
她的哭声渐渐听不到了,只听见远方归人的摩托声无情的吵闹着,撕裂者羽儿的心,他无能为力,父亲也帮不了她。羽儿的手僵住了,呆呆的望着西方紫黑色的天空,晚霞无情,收敛了最后一抹夕阳,不带丝毫留恋
羽儿也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在父亲的再次命令下,果断回去穿了个棉袄。拿着个正在充电的手机,真想发个说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些矫情的、无聊的、幼稚的,不知为何,羽儿感到十分惭愧。这虚华的世界,又有谁来过问这些普通人的悲伤呢?
也许幸福本身就是苦涩的
珍惜关心自己的人,和自己关心的人。有家真好,即使再穷也无所谓。因为只有家,才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吃饭的时候,羽儿问爸爸:“你说他家人不亲她,拾她干啥啊?”
“亲,咋不亲?涛亲她里很,主要是那老头太赖了,真不是个东西。她爸天天出去干活,她妈不是亲妈吧又离婚跑了,只剩她跟她爷在家,反震不是亲的,大赖货也不管她。我给她苹果时她想吃,大赖货死活拉着不让她吃,不管她怎样哭,最后没门儿了让她拿着回家了。”父亲说起来也很生气
“她叫啥啊?”羽儿问
“不知道”父亲天天和她玩儿,竟问不出她的名字,还是她没有名字。她的堂兄堂妹门,有叫家硕的,家美的,家兴的,家森的,而她呢?她的“家”是怎样的呢?
“恩~我不想喝汤”弟弟又在妈妈怀里闹人了。
——写于2012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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