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农村度过了五岁到十五岁的少女时代。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和我最好的那个女孩子就是邻居家的凤莲。
凤连的父亲是我们村里的饲养员，就是喂驴子的，那个时候还是农业合作社，村民叫社员。村集体有战备粮库，有用来耕地的牛，用来给社员驮东西和推碾子拉磨的驴。凤莲的父亲就是给集体照顾牛和驴的。
按照规定，村里的驴子每个月可派给各家各户推碾子拉磨一天或者两天。因为凤莲的关系，分派到我家的驴子会比较健壮和勤快一些。我姐毛女常说她一天能推一斗小麦。凤莲家的孩子也比别人家的孩子健壮一些，我想可能与他们家经常能吃到喂驴子的黑豆有很大的关系。当时偷草料可是个大罪，说不定给你扣个农业学大寨的帽子你就完蛋了。记得有一次，我正在凤莲家玩，凤莲的父亲从饲养室回来，肚子鼓鼓囊囊的，凤莲5岁的弟弟，就问大大啊，你肚子里是什么啊？凤莲她爹说什么也没有，就是衣服鼓起来了，凤莲的弟弟不懂事，就说我要看看，她弟弟竟然还说，我知道里边是什么。可见父亲这样偷集体的驴饲料回来供家人享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爹就急赤白脸的吼他。幸亏我们那时还不懂揭发，要不的话，凤莲家就要遭殃了。
凤莲比我个子长得快，我每次和她在一起，都要托着她的肩膀跳起来，说赶上了，赶上了，到了小学毕业的时候，我的个子就和她一样高了，我妈还说挺神奇的，还真赶上了。那时农村女孩子闹意见了，就几天不说话，然后有一个人从中撮合，把双方叫在一起，互相叫对方的名字就算好了。有一次，我和村里的一个叫袖珍的女孩闹了意见，凤莲把我俩叫到一起，要我们俩和好，凤莲对那个叫袖珍的女孩说，人家的妈妈病了，你还和人家闹意见，逼着那个女孩先叫我的名字，还拿来红薯让我吃。凤莲的姐姐嫁到一个叫冯家渠的村子，凤莲有次要去看姐姐，非要我和她一起去串亲戚。那个村里有我的一个表哥，我就和凤莲步行了十公里去串亲戚，到了那个村子，凤莲去了姐家，我住到表嫂家，表嫂是个风骚而幽默感十足的女人，以前听他们说表嫂经常开玩笑让表哥吃她的三寸金莲，说又香又甜，比红薯还好吃。我去了表嫂家，表哥赶上骡子到县城给乡镇上拉日用品去了，这是他舅我爸给他找得活。表嫂见我来了特别高兴，她一家的日子全凭她舅我爸照顾着呢。所以我妈挺不待见表嫂的。她没想到我会去她家。她我赶杂面吃，表嫂干杂面又清爽又利索，陕北婆姨有没有家务本领就看干的杂面好不好，百分之五十的小麦面粉和百分之五十的豌豆面粉搅均匀和好，干出来的杂面比纸还要薄。表嫂给我吃了她干的又细又长的杂面。
晚上，表嫂和我睡在一个炕上，晚上我要尿尿，想让表嫂起来给我点灯，可我小时候嘴硬，不肯叫表嫂。表嫂看我醒来了，知道我是要尿尿，故意装睡，等我喊她嫂子，我最后憋的不行了，喊了一声嫂子，她就哈哈大笑，说，我早等上你了，看你叫不叫嫂子。
第二天我和凤莲一起返回，路上和凤莲说昨晚的事，把凤莲笑死了。她一直对我不爱叫人这点不理解，她说你嘴咋那么硬，她觉得叫人很容易，后来跟妈说，妈说怪她没给孩子教照。
我十五岁村子到县城以后，再没有见过凤莲，听说她嫁了一个瘸子，那个人是个木匠，家境不错。让我听了心里很不爽，那么一个精精灵灵、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嫁一个瘸子呢？可能是凤莲爸爸为了彩礼吧。
今年秋天，我在参加完30年同学聚会后，回了一趟那个村子，我心中的老家。在我的印象中，那个村子距离县城可是够远的，远的不着边。上高中时，我们到城里去上学是步行，两个周末回一次家，从早到晚步行整整一天。早晨天不亮就出发，晚上到家，天已经黑了，那个时候，家里点的是煤油灯，老远看到昏暗的灯光从窗户纸里透出来，心里就充满了激动。记得有一次，我回到家，屋里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喊了一声妈，才知道我妈站在灶前给我炒豆子，为了让玉米豆子炒出来不那么死硬，就在锅子里加上黄土，所以，窑洞里灰尘弥漫。我妈给我炒了一口袋豆子当干粮，之前凤莲的姐姐在城里碰上我，回家给妈说我看见她们就哭了，把一块大方围巾擦眼泪擦湿了。我妈说那肯定是饿的。炒豆子真可以当干粮用，我每次饿了下课就跑回宿舍吃一会豆子，发出像老鼠咀嚼粮食一样的声音。哪个时候不知道是长身体还是别的，总是感觉饿。
七九年我家落实政策返城。那个村子就成了记忆中的一个故乡。梦里也会回到那个地方，和凤莲在一起玩耍。
几十年后回到那个村子，我就傻眼了，因为我在那里长到15岁，可是我却找不到，当我站在一条大街上，找人打听杏林湾在那里，有人回答我，这就是杏林湾。我彻底就蒙了。原来，在老村子的两边修了两条长长的商业街，把原来的村子遮住了。
凭着记忆找到我家的一排四个窑洞的农家院子，住在这里的一个年轻的农村妇女，一副警惕的态度对我，同行的女友说，可能人家以为你来要房子了。正当我们在院子里指指点点的时候，旁边一个邻居大婶过来问我是谁，还没等我回答，她就认出了我，问我是不是乔家的孩子。我回答是，她说她是凤莲的姐姐。我完全认不出她了，连一点记忆的影子都没有。她见到我很高兴，把我带到她家，问起我的哥哥们的近况，她的粗而硬的手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滑过的地方，像刺一样在我的胳膊上留下白白的痕迹。她说如果我认识乡镇领导的话，给她要点贷款，我突然觉得有些惭愧起来，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只有衣锦才可以还乡。除了炫富，还可以对家乡有所裨益，至少像《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石光荣一样，给乡亲们美美地吃上一顿猪肉炖粉条的白脸高粱饭。
我没有见到凤莲，她姐姐说凤莲嫁的那个村子距这里还有20里。我就没有去，以后我就很后悔没去看凤莲，不知她成了什么样了，其实说不定见了，已经认不得了，徒增惆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