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最后的日子

腊月二十七

        回老家看奶奶，奶奶生病了，之前一直在“吊瓶子”。每天由“专车”接到镇上吊水，再由“专车”送回老屋子（三爹家，奶奶一直住在尕爹家的，却突然要去老屋子住）。半年不见，奶奶越发瘦的皮包骨头，看起来很虚弱，不过奶奶还能自己坐起来，还能自己去外面上厕所。我给奶奶买了蛋糕、酸奶、红豆薏米粥、水果，我认为奶奶还跟以往一样，吃了药吊了水就会好起来。

大年三十

        除夕夜，20：13给奶奶打电话，没想到信号特别好（三爹家信号不好，之前给奶奶打电话一直没办法通话），跟奶奶聊了5分47秒，听起来奶奶精神很好，打完电话我挺安心的。

正月初七

        今天到老家给奶奶拜年，奶奶已经不能久坐，几乎一直在卧床休息，越发虚弱。晚上跟奶奶睡，奶奶一直说疼，临睡前我给奶奶搓腿，后来终于抵不过瞌睡便睡着了。后来醒来几次，都看见三妈在给奶奶搓脊背，心里想着要替换三妈的，却还是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半夜三点三妈就一直给奶奶搓脊背，一直到五点半。六点三爹又给奶奶“燎擦”了一下，似乎好了一点。

正月初八 

        今天准备带奶奶去兰州检查，如果能做手术就准备做手术，奶奶说她不怕疼，做手术将胆囊里的石头取掉就好，我们也都这么想，长痛不如短痛。找来了修奇的金杯商务车，也找来了陪同的老大夫，准备了针剂，还准备了奶奶的“老衣”（我后来才知道）。三爹、五爹、尕爹陪奶奶去兰州，我也想去，便跟杨婷婷一同去了。到医院后尕娘（小姑）尕姑父也在，虎虎也赶过来了，我是准备陪奶奶住院的（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住院动手术的没什么大不了），所以让老公把杨婷婷带回家了。所有人都在等检查结果。做完B超后，大夫让我们读一下检查结论（结果出来时已经中午，大夫在外面吃饭），读完后，他说可能是胆囊癌。我当时没什么感觉，觉得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好多癌症都可以做手术的，所以还在安慰尕娘。

         下午两点半大夫上班，看了检查结果后说：“能作主的人进来听我说。”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预感到最坏的结果。“胆囊癌肝转移”、“肿瘤堵塞胆管”、“有可能已经转移到其他部位”、“胆囊癌做手术与不做手术效果一样”、“做手术后最长半年，最短三个月，也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怎样，一定要将奶奶救回来！在走廊里三爹对我说：“奶奶已经到“老”病了，当初爷走在了外面，再不能让奶奶也走在外面，所以咱们只能回家。”于是三爹、姑父、尕爹、五爹轮番对奶奶说：“大夫说没必要动手术，吃点药、吊点水就好了。”不知道是谁将奶奶推到了门口，我茫茫然跟着往外走，后来又不知是谁对我说：“你看好奶奶！”门口好像只剩我和奶奶，我站在奶奶背后，眼泪成股流下来，却又凭本能觉得不该让奶奶看见、听见，于是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一路无话。回到家后除了爹妈不在外，其他人都在，肯定都知道了结果。我抽空出来给老爹打了电话，才得知爹妈在给奶奶画棺材。挂了电话，心中尽是戚戚然！晚上还是跟奶奶睡，半夜奶奶起来了几次，却都是自己起来，好像比前一天好一点了，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正月初九

         早上睁开眼睛看见奶奶自己坐着，心里高兴，说：“奶奶，你今天比昨天好多了！”奶奶“嗯”了一声，三爹接着说：“嗯，奶奶今天比昨天精神些。”不过大小便还是要在屋里解决，奶奶排一次小便要蹲好长时间，分几次才能排完，没有坐便器，蹲着很费劲，于是给老公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买一个送上来。外面下了雪，下午姑父派车来接我们（表弟明天结婚），五爹带着我们姊妹兄弟几个去了姑父家，吃完长面就回来了。大娘（大姑）看见只有我们几个，晚上又都要走，也许也明白吧，我们走的时候她也哭！

        晚上奶奶小便，蹲的时间太长，起来时晕了。我们都围着奶奶，奶奶头上渗出一层汗，眼泪也流出来了，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滴在裤子上、床单上，却还是不敢哭出声音来。一会儿，爹和妈也过来了，奶奶渐渐清醒过来。三爹说服奶奶去尕爹家（因为尕爹家房间多一点，院子也宽敞，万一奶奶过世了，过事情好一些），说是尕爹家方便一点，爹也劝说奶奶，奶奶起初不愿意的，后来禁不住自己儿子的劝说勉强同意了。我忍不住又哭起来（无声）：这哪里是去尕爹家修养，而是去尕爹家捱过最后的日子。很快，车来了，奶奶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车上，我们随后也都一起到了尕爹家。晚上三爹、四爹、小庆、德政和我都没有睡觉，奶奶一直睡不着，全身酸痛，我们轮流给奶奶搓、按摩。一晚上起了好几次夜，我越来越强烈地希望老公快点将坐便器送上来。

正月初十

        今天怀彪结婚，奶奶让我们都去，她说她一个人好好睡一觉。昨夜又下了雪，老公说路上雪很厚，车不敢上路，等等再看。姑父的车又来接我们了，还是五爹带着我们几个。由于路上雪厚，高速路封了，娶亲车过不来，直到十一点半才来，快十二点才举行婚礼，我删了平板电脑上的许多软件，全程录了结婚典礼。典礼结束后我们去镇上买东西：准备奶奶的后事。

        回来后我打开电脑，奶奶鼓起精神看完了二十二分钟的录像，奶奶看的时候很高兴，我也高兴：庆幸自己想到了这一点。

        给老公打电话问他到了没，他说路上雪厚不敢上路，虽然我理解，但是心里还是不舒服，想到奶奶还要继续蹲着大小便我心里就疼。中午两点多老公打电话说要来，虽然迟了，但想到奶奶晚上可以坐着大小便，我还是同意老公来。四点半老公打电话说快到了，我和爹到门外迎，便看到老公从小路上开车上来，来不及喊已经快要开上来了，结果车打滑没上来，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小路旁边可是深三米的崖！小路还不是直的，又刚好一辆车的宽度。爹急急忙忙跑到车后面去推车，明知这样很危险而且没任何作用，我却跟着爹往车后面跑。老公开着车又上了一次，还是没上来，车身向后滑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老公又发动车子上了一次，谢天谢地终于上来了！公公婆婆去看奶奶，奶奶鼓劲儿坐起来坐了一会，奶奶虽然已经很虚弱很虚弱，却还是顾着礼节。这天晚上我没有陪奶奶，不知道坐便器用起来怎样。

正月十一

        早上去看奶奶，还是那样，还是睡不踏实，总是咳嗽，小便次数又多，老公买的坐便器很好用，挺欣慰的。比起前几天，奶奶吃的更少，晚上就吃了几片土豆。有精神时就给我们说很多，说她做的梦：总是梦见去世的亲人，总是梦见要出门却没衣服穿，说她有一件朱红色的旗袍，上面是碗大的黑色花，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很好奇：“奶奶，你还有旗袍啊？啥时候穿的啊？”“结婚的时候穿的。”“那件旗袍还在啊？”“没么，你姨奶奶结婚的时候还穿了么，再就没见过，我穿刚好么！”我虽然好奇地听着，心里着实难受。晚上跟四爹、德政守了一夜，奶奶还是频繁地起夜、咳嗽。

        今天大娘也来了，知道真相后就哭（因为大娘要娶儿媳妇，所以我们都瞒着大娘），又硬是忍着不敢大哭，忍着心酸陪了奶奶好久，走的时候还是哭着走了。其实奶奶都清楚，走后奶奶说大娘：“今个zhi地ning地很呐！”

正月十二

        上午陪了一会奶奶，奶奶吃了一点酸菜。后来我便去睡觉了，醒来后去看奶奶，听说奶奶吃了点扁豆饭。陪着奶奶坐了好一会，发现奶奶的小便次数少多了，跟正常人差不多，不知是喜还是忧，唉！到这个地步，应该是忧吧！晚上奶奶吃了土豆泥和煮熟的红萝卜。夜里可能是尕爹、尕妈和小军守夜吧（好像德政又是一夜没睡）。

正月十三

       今天奶奶精神好一点，再没吊水，大夫说休息一天。早上吃了四根韭菜，中午吃了半个柿饼，晚上吃了两个韭菜饺子。下午奶奶说起爹小时候的事，很是精神，很后悔没有录下来。后来玉琳上来玩，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子，奶奶一直面带微笑，心情很不错。再后来我说给奶奶跟玉琳照相，玉琳很配合，本来大家看着玉琳觉得好玩，我突然发现奶奶眼睛湿湿的，默默抹眼泪，便再没敢照。奶奶说躺一会，躺下后又流眼泪，奶奶什么都知道，只是舍不得。谁又能舍得？！晚上奶奶说迷的很，三爹让我们都出去别吵奶奶，后来我们都睡了觉，三爹、四爹、五爹守了一晚上，五爹说奶奶吐了三次，只说是饺子吃坏了，又说再别让玉琳上去。

正月十四

        奶奶昨晚没睡好，今天明显不如昨天，话都说不出来了，身上更是没有一点劲。昨天还能扶着我们自己上下床，今天已经不行了，上下床都要抱。昨晚咳嗽得厉害，煮了罂粟花壳水喝，嘴唇都上火了。今天奶奶胯骨疼得睡不了，又要罂粟花壳水喝。虽然大夫说不好，但是我们也不忍心看奶奶痛苦，便给喝了（这会奶奶睡得比较踏实）。今天奶奶只吃了一点柿饼（奶奶很爱吃，这几天每天都吃一点）。

        中午姑父、大娘、怀彪和他新婚的妻子来看奶奶，奶奶很高兴，硬要给他们过年钱（其实奶奶这个春节没少给压岁钱，包括杨婷婷，奶奶虽然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但脑子一直很清醒），每人给了200元。大娘又哭着走了。

        晚上奶奶睡不踏实，全身酸疼。侧着睡胯骨疼，我们便搓胯骨，其实没多大用，奶奶瘦的皮包骨头，搓着也疼。仰着睡肚子不舒服，肝胆部位摸起来一个硬块，奶奶不知道，只说是胃胀。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是搓、按摩。今晚爹妈和我守夜，其实爹妈都是六十岁的人了，熬不了夜的，所以我尽力守着。

正月十五

        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奶奶一直喊疼，全身疼。我一边给奶奶搓一边玩游戏（保卫萝卜，如果不玩游戏就会睡着，不过后来爹说奶奶看见我们玩手机心里很生气，所以后来我们在奶奶面前再没玩。）一边打瞌睡。早上奶奶睡得比较踏实，我回来睡觉。中午一点多被爹叫醒来，说给奶奶的棺材照几张相片，我用iPad前前后后照了很多。然后去看奶奶，奶奶今天睡得很香，全身也不疼，醒来后精神也很好，还吃了一个汤圆，只是神情比较冷漠。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便出来了。后来又去看时又睡着了。后来三爹不让我们进去了，小军说奶奶不行了，呼吸渐弱。我和德政趁着看元宵晚会再没敢多想，因为找人看了，说奶奶走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能哭，所以我们努力不去想。晚会结束后我回家睡觉，妈说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三爹尕爹怕爹在奶奶面前哭，不让他到奶奶跟前去。我爹就要没妈了，我就要没奶奶了！

正月十六

        奶奶又挺过了一晚，看起来还是那样。上午奶奶吐了一口黑水，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跟前，心里发慌，不知道怎么对奶奶说。奶奶也看见了，我怕奶奶多想，赶紧说：“这是你喝的罂粟花壳水。”奶奶没说什么。后来舅爷、姨奶奶都来了，姨奶奶硬是给奶奶喂了几口西瓜水（这两天奶奶只喝西瓜水，只说心里烧的很，却已是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奶奶对姨奶奶说：“前面吐了一口黑水，吓坏了！”本以为姨奶奶会安慰，没想到姨奶奶说：“那是胃里出血了，你嘴里腥不？”我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却也不会说了。一会出去跟三妈尕妈说起来，尕妈说：“那是昨晚吃的汤圆。”大娘也在（又在哭），让我赶紧给奶奶说明，我又跑去当着两个姨奶奶的面告诉奶奶那是汤圆，不要多想，姨奶奶也赶紧随声附和。后来奶奶又说了一遍，我们又解释了一遍。今天又吊水，奶奶说多吊点能量，连紧一点吊会好的快一点。其实这几天吊的水只是葡萄糖加镇疼剂，奶奶知道我们已经无回天之力，却还是盼望奇迹的出现，我们何尝不是，可是，能逃得过宿命吗？人纵使有万般能耐，终是逃不过宿命吧！

        小庆今天也来了，给奶奶买了樱桃、椰子、草莓、人参果、火龙果，可是奶奶都不想吃。晚上奶奶突然说：“要给娃们占平方里么，要不是我就走了，又一想，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正月十七

        今天奶奶睡得很安稳，我们只在旁边坐着。不过奶奶真的是一天一个样，今天坐起来时头抖的厉害，已经没有力气撑着了，我们只能在旁边扶着或者让奶奶靠到肩膀上，奶奶看起来那么弱。三妈伺候得好一点，奶奶看见三妈时才说几句话，我们问时奶奶闭着眼睛并不搭话。也是，我们搓一下、揉一下、扶一下、抱一下都做不到点子上，反而会弄疼奶奶，所以到今天我不太敢到奶奶跟前去，奶奶虽然一天比一天弱，但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反正我到奶奶跟前是小心翼翼的，并不多问。晚上三妈和大娘守着。  

       本来今天我是要走的，但是天降大雪，所以再待一天吧。

正月十八

        听说昨晚奶奶折腾了一夜，总之全身不舒服。奶奶不让吊水了，说没用，让打针，镇疼的。

        今天通车了，我和三个弟弟都要走，临走前去看奶奶最后一面。奶奶已经全身没劲，三妈给垫了纸尿裤，但奶奶坚持要坐马桶，只好抱着、扶着、伺候着……尿液还是像血一样红！奶奶躺在炕上眼角又有泪流下来，奶奶自己也知道非走不可了吗？想起前两天奶奶睡着说得梦话：“你还硬要拉我走，我就不走！”唉！终是执念太深，才会受更多的苦！看到奶奶难受的样子，感觉奶奶过不了今晚，但是没敢说。想到这次走了再来就没有奶奶了，终究是没有忍住，家里人太多，躲来躲去还是让爹看见了，我强忍着说了句：“爹，我走了。”便夺门而出，临出门看见爹坐在炉子旁边低着头，我知道，爹的眼泪也没忍住！本来是要当面跟奶奶道别的，但是，终是没有——不敢！不忍！我叫了几个弟弟离开了尕爹家！奶奶！永别了！！

        路上雪很厚，但是已经通车了。我们需要步行到五里之外的镇子上坐班车。在路上遇见了姑父，姑父是推着自行车走来的，给奶奶带来了杜冷丁——镇疼的注射剂！

        一路无话，我和小庆、虎虎去兰州，德政到兰州后坐火车去新疆。（当天晚上虎虎就又回来了，小庆第二天早上返回，德政也下了火车，坐了返程火车。）

正月十九

        昨晚八点三十五分，奶奶走了！享年七十八岁。

        早上刚醒来，便接到爹的电话，心里已经知道，果然就听到了上面的消息。听到爹的声音不对，便赶紧挂了电话。因为还在被窝里，所以蒙了头任泪水横流，却还是不能放声哭出来。就像当初听到二爹去世的消息一样，虽然眼泪成股流下，不愿相信一学期不见已是阴阳两隔，心里悲痛到不行！但害怕自己哭会惹得一大家子跟着哭，硬是忍着没哭，在所有人面前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只有晚上一个人时才躲在被窝里哭了好久。过了几天是二爹的七七纸，我坚持跟德政一起去了，纸点燃，磕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应该痛痛快快哭出来的（如果旁边没有弟弟），却还是只是流泪。而今天，又不愿老公、公婆面对我的哭不知所措，所以还是忍着！奶奶！您知道我的悲痛吗？您肯定知道的对不对？说好了要带您去北京的，我没做到！您却走了！永远的走了！！ 

正月二十四

       今天要去老家了，去“送”奶奶。

       说好中午出发的，只是这两天老公特别忙，结果直到四点半才从兰州出发。前一天晚上老公回来凌晨3点了，这一路我怕他迷糊，所以过一会便掐一下。越是接近老家我心里越紧张，这是我成人以来参加的第一个葬礼，什么都不懂，只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礼节。到老家的时候院子里正在做道场，还好提前打电话问了爹，我和老公穿了孝衫便跪在院子里了。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看着正在做的道场，心里自是虔诚的，看到奶奶的遗像，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悲伤！从此之后，看见的只能是这一张相片，我最亲最爱的奶奶我却是永远都摸不着了！永远都听不到了！

        后来尕娘叫我去丧房，我没敢去，我知道奶奶就躺在里面，却没勇气进去看一看，我怕自己哭得停不下来，也不敢看奶奶的遗像，看见就会哭，我不愿相信相片里慈眉善目的奶奶已经永远的走了。

正月二十五

        今天是“正日子”，我和两个娘娘（姑姑）将被“阴阳”接进去，我很紧张！

        先被接进去的是大娘，大娘准备了很多东西：花圈、挽幛、“盘”、“别墅”、“仙鹤”、“金银山”、“童男女”等，还有一只羊。在门前200米处哭着走进去，姑父则根据“阴阳”的指使，走一段路就跪下烧纸磕头，到第三次烧纸磕头时走在灵堂前。很快就轮到我和尕娘了，我请求和尕娘一起进去，因为我哭不出声音来。我扶着尕娘，尕娘哭得很伤心（大雪封路，尕娘没能看到奶奶最后一面），我也伤心，却也只是抹眼泪，其实并不是没哭出声音来，在尕娘和婶子们的哭声下，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呜呜声。我最紧张的一关就这样过了。

         再后来是“领羊”，灵前的桌子上放了八只水碗，水碗下面又压着“黄表”。八只羊全部被赶到了灵前，谁拉的羊谁去“洗”。一时间好多人，各家抓着各家的羊，两人配合，一人分开羊脊背的毛，将碗里的水淋在羊脊背上，还有耳朵里，然后拿起黄表在灵前点燃了后给羊燎擦，也许心里还默念吧（这些过程我后来才弄清楚）。因为必须两人配合，所以我不得不加入到洗羊的队伍里，我是最后上去的，看见老公正抓着羊的两只角不知所措，我也不知所措，只好看其他人怎么弄，好容易看清了，却发现我到不了桌子跟前，好几只羊挡在我面前，桌子上孤零零放着一只碗——只剩我该拿的这只碗了！我好像让桌子旁边的一个弟弟帮我拿一下碗的，可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理我。还好，这时候那几只羊中间错开了一条缝隙，我挤过去很虔诚（也许心里也是默念的：奶奶，您别怪我，我什么都不懂。）地端起碗，又挤回老公跟前。我不知道我俩是怎么“洗”完的，好像旁边一直有人在指点，我却没注意是谁，当时心里茫茫然，也不知道我们的羊有没有应领。后来听说我们的羊是第三个应领的，也许，奶奶也看见我俩的可怜样了吧，所以很快领了我们的羊。

         晚上遗体告别仪式，这是我第一次进丧房。奶奶穿戴整齐躺在水晶棺里，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没见过的，怎么会见呢？这是人死了才穿的“老衣”啊！奶奶看起来好小！眼窝和脸颊都陷下去了，一点都不象我心目中的奶奶！原来，人死了和睡着是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奶奶，我只当你是睡着了的，可是却让我如何当？！我睁大了眼睛，努力将这一刻的奶奶印刻在自己的脑子里！哪怕，哪怕是不一样了，也仍然想要永远地记下来！

正月二十六

       今天下葬。

       上午九点起灵，我们用绳“背”着奶奶出了村。乡亲们在自家门前煨起了火堆，有浓烟滚滚，也有青烟袅袅，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奶奶。出了村便都上了车。奶奶的墓地在很远的山沟里，大概一个小时才到。下了车后，所有的花圈都被堆在了一起，花圈中间有奶奶的枕头——奶奶生病时一直枕着的枕头，心里忽然就很伤心！可是不能哭的！姑父说要去给婷婷找蜗牛，我便跟着去了。周围的山都是石头山，山上还有积雪。我跟姑父兜兜转转、翻翻找找也就找到了十来个蜗牛壳。回到墓地前面时大娘正拿着树枝教训“童男童女”，大概意思就是要他们好好伺候奶奶，会给他们高工资之类的。村里去了一百多人，二十几辆车，这样的阵势算是很长脸的了。十二点整下葬，下葬前我们又看了一眼奶奶，奶奶的脸上、身上都落了一层土。然后我看见村里的人捧起了土，一捧又一捧，应该是洒在了棺盖上面。紧接着好多人一起动手，一铁锹又一铁锹的土被铲到了墓坑里。奶奶，这次真的是要永别了！以后真的永远都看不见了！不哭！不能哭的！可是眼泪却还是一滴滴滚落，我咬着嘴唇不让发出声音来。我看见小庆摘了眼镜，低着头，还有德政，还有四爹……谁舍得啊？以后都是黄土相隔了！眼泪，喷涌而出！哭吧哭吧，只要不出声就行！很快，墓坑被填平了！很快，堆起了坟堆！很快，花圈被点燃了！

        奶奶，我们要走了！奶奶，我们还会来看你！

        奶奶，山里这么安静，您不要怕！您不要怕！

       奶奶去世后，我总是梦见奶奶。

       一次奶奶对我说：“家看，我死了啥！”我赶忙说：“奶奶，这不是好好的吗！”却看见旁边的小庆在抹眼泪。

       又一次，奶奶说：“我走哩！”我说：：“奶奶你去哪儿啊？”“山字墩。（奶奶的娘家）”

       还有两次，却是记不得了。可是每次都是从梦里哭醒来。

       今天清明，以此文纪念奶奶。

        2014年清明写的，过去了5年，再看此文，依然难掩心中的悲痛！

       前几天梦见了奶奶，梦中的奶奶是我小时候记忆中的奶奶，慈祥、平和！奶奶说想吃瓜了。梦中的我知道自己在梦中，也知道奶奶已经去世，所以梦中的我对奶奶说：“我买一个给您‘献上’（供奉）”。第二天醒来，梦里的情景宛若现实般清晰。给老爹打电话说了梦里的事，老爹说正好家里有瓜，马上“献”。

       虽然阴阳两隔，可我知道，奶奶跟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