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欧阳修曾言: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
说起欧阳修,许多年前我对此人的姓氏有些好奇,因为此生第一次知道这个姓氏是从金庸的武侠剧中。诸如那位绰号西毒的头号反面人物欧阳锋,还有他的儿子,那个动不动就拿出毒蛇的欧阳克,于是,对于欧阳一姓,无端生出许多鄙夷,直到后来遇见欧阳修的那些令我敬佩的作品,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才将这种误会和偏见慢慢扭转过来。
拿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和西毒欧阳锋相比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一个是现实中的文人,一个是虚构的武者,但是,我觉得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一种关联。
正如当我读到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首先想到的不是陶渊明,而居然是杨过、小龙女,事情恰巧在于,当年最为火爆的电视剧《神雕侠侣》,其片尾曲名字就叫做《归去来》。
金庸武侠,以其打打杀杀和脱离现实而受到许多诟病,同是文学作品的武侠小说一直不登大雅之堂,在电视电影中成为主角,却在文学殿堂中避之一隅,而我在陶渊明的这首《归去来兮辞》中读到了一种浓烈的武侠风格。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目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回去吧,田园都将要荒芜了!为什么还不回!既然心志都被身体所奴役,又何必惆怅而独自伤悲?我已经认识到以往的错误,曾经执迷不悔,知道了未来的日子尚可挽回。这真是误入迷途还不算太远,觉悟到今天的正确和昨天的错误。归舟轻快地飘荡前进,微风徐徐地吹动着上衣。向行人打听前面的道路,恨晨光还是这样微弱迷离,我要趁着天亮赶紧回去。
《归去来兮辞》开篇就是一通叹息。在自言自语中,在自怨自艾中对前半生做了深刻的忏悔,不过是迷途一片,活着已经丧失了自己的灵魂,感觉自己被深深的奴役。好在悬崖勒马,尚能在有生之年迷途知返,他用一句“今是而昨非”对从前的自我做出了完全的否定。
公元405年,陶渊明为了养家糊口,到彭泽当县令,这年冬天,浔阳郡派遣督邮来检查公务,浔阳郡督邮刘云,凶狠贪婪,每年两次以巡视为名向辖县索要贿赂,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否则栽赃陷害。这次派来的督邮,粗俗而傲慢,他一到彭泽,就差县吏去叫县令来见他。
陶渊明不肯趋炎附势,不愿迎接,但手下人劝他去见一见,于是他便打算动身前去。不料县吏拦住陶渊明,告知参见督邮要身穿官服并束上大带,不然有失体统,否则督邮会乘机刁难。
这一下,陶渊明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长叹一声,道: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
然后解印归去。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看清自己被耽误的生命,陶渊明带着急切的心情要返回老家,大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感觉,只恨长夜漫漫,路上不断询问回家的路线。
陶渊明用一系列的心理描写和动作描写让我们看到了他将要弃官回家的决心,这和歌曲《归去来》的那句歌词的心境一样:
这次是我真的决定离开
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
不同的是陶渊明的离开是伴着舟车之旅和急切的心情,而小龙女则是带着痛彻心扉的悲哀跳下悬崖,相同的是两者都有远离当下的决心。
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真的猛士,更是不屈服于刽子手的刀剑,更不会为了私有利益而去制造惨淡的世界,去制造鲜血和与黑暗世界同流合污。
以此而言,陶渊明是一位真正的大侠,他手持雨伞矗立船头的映像丝毫不逊色于指挥千军万马而雄姿英发的周瑜。
真正的英雄宁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也不愿意从事不义之战,真正的英雄宁愿任由雄才大略、满腹诗书荒废,也不会助纣为虐,为无道的朝廷效劳。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带着满心的欢喜,陶渊明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即将荒芜的家,扶老携幼,自以为乐,眼看魂牵梦绕的松树和亲手种植的菊花安然无恙,高兴的举杯畅饮,他如鱼得水,怡然自得,手摸着那棵孤独的松柏盘桓良久。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这才是他认为正确的生存状态。
文末,我为陶渊明口占几句:
晋无文章千古传,
归去来兮成美谈。
田园将芜迷途返,
留得清白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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