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槐木树块化成的精怪,原是黑水边一棵老槐。老槐成精之时还未有我,他成精时刚巧有个道士路过,说老槐与他有缘,问他肯不肯一同游历去。老槐刚成的精,本就是草木,脑子转得慢,阵风吹过,道士就当他点了头,一把砍倒,削成木剑,随即一走了之。
道士只取了槐木最里的木心,把我给剩下了。
我大概是属于边角料的那种。我,或者我们,一堆残枝依旧是长在黑水边上。风吹雨淋,这处地方又不见天日,身上就开始冒出了蘑菇。
这蘑菇也怪,生长的日子短,吸收倒快,不出百年就成了精。她成精那天,黑水断了流,这是我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的,我当时只在暗暗祈祷着,不要遇见道士,不要遇见道士。。。
万幸,道士没来。我还是个木块,算得上是几百年的好家具木了,后来才知道没人会用槐木做家具的。
蘑菇精直起了身,山间草木,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个人,我运气算好,见过一个道士,才知这人得穿衣服。
我叫住她,过来,过来,凑近前来,老叔跟你说说这成人的道理。
嗯,这白的,嫩的。
她直愣着双眼,呆呆的凑了过来。
那时我已成怪,只未化形,抽出新发的绿枝,剥皮去茎,弄了件那道士身上的衣物给她。
蘑菇,我叫她。
她没应我,倒是像只小兽似的四处嗅着。我没办法,只将袍子披在她身上。
蘑菇把袍子顶在头上,直直的往我身上扑。抓着枝干就往上爬,我忙护着她,顺手抓过她顶在头上的袍子,把袍子展开披在她身上。
蘑菇伸手抓了抓头顶,瞬间慌乱了起来,眼眶眨眼就红。得,她还当自己是蘑菇。
许是这蘑菇是从我身上长出来的,成精了也不知要去那人间晃荡,只终日蹲在我的枯枝上。
日复日的过着,这蘑菇自小荷尖尖长成了乍擘莲房,我却始终成不了精,化不了形。
那天风大,蘑菇有些不对劲,抱着枝干久久不放,我猜她是要走了。
她下了枝头,婷婷的站着,说道:老木头,我要走了。
我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顺着风去摇动。
她在我面前站了三日,我也看了她三日,越看越不对劲。哦,是衣服小了,出去了可别让人瞧不起。
把浑身新发的枝抽出,编了件长袍子,看着仍像是那道士穿的。刚想披她身上,又叠了叠,轻轻放在她头顶上。
嘿,这蘑菇哭了,我看着好笑又些许不舍。嘱咐道:出去以后千万小心道士。
蘑菇精没说话,双手紧紧抓着头上的袍子,好看的鼻子哭得都皱了。
挥了挥光秃秃的枝干,示意她快些去吧。
蘑菇走了,走了三千六百四十一步,终于消失在我眼里。我就这么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着,她每走一步,我心里就空一分,在完全看不见她以后,仿佛又看到老槐在风里点头,他说,终有一天他会飞过这黑水,然后狠狠的在山崖上的那金雕窝里拉屎。
蘑菇走了,我渐渐的有了睡意,闭眼睡去,这一睡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我睁眼时,有个道士正站在我面前。晃眼间又觉得是蘑菇在我面前站着。
你与我有缘,想不想跟我一同去人间?这套说辞我千百年前听过一回,现在听来才觉得是如此的诱人。
我晃了晃身子,躯干轰然倒地,自木心处滚出一顶青纱罩帽。
我附身至青纱帽上,对那道士说道:我只出去寻一人,寻到之后你得放我。
小道士苦笑,捡起帽子,喃喃道,善。说完后轻轻掸去我身上的泥灰,用黄布裹起,负在背后。
随着这道士一步步的走远,我回过头,远远的看着干枯的河床,我问道士,这里是什么地方,出去的路好走么?
道士说,这是墟渊,心里有东西就走得踏实,要是空落落的,大抵是走得艰难些的。
我又问他,要是没有心呢?
道士又答,总是有的。
我没有话了,只想着蘑菇,她该是能走得平坦点的。
走了许久,道士停了下来,我看他汗水顺着鬓角一点点的滴着,有些好奇的问他,道士,你不能御剑?
他脸涨得有些红,想辩解又叹了口气,将我从背上解了下来,搁在膝盖上。
你是顶帽子。
道士终究是戴上我了,我罩在他头顶上,往他脚底下弄了层绿幽幽的云。
他愣着看了会脚底下飞掠过的城镇,跟我商量,老木头,能不能把这云换个颜色,这绿色看着不像正派人士。
我正看着底下,随口答他,这颜色还分正派不正派么?
他脸色又红了点:我刚出山门,脸皮还薄,你多多辛苦些。
我并不是刻意为难他,我虽活得久,这世间忌讳还是懂得少,又对他说道,以后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直接告诉我便是,我们那山林里,都不是什么正派人。
他有些惊鄂,又低头自语道,这是傻的么?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只觉得我快找到蘑菇了,这么想着,底下的云也开始翻滚起来了。
道士低了下头,敢忙叫到,老木头!快停下!
闻言,我便停了下来,等着小道士说话。小道士满脸通红,将我从他头上摘了下来:快快!快变回去啊!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他指着脚底下乳房状的云吼到:变回去!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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