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天，陈大夫一直在关心一件事：
全国数十万艺考生因为一款叫做”艺术升”的APP，面临校考报不上名的困境。
由于这件事确实影响太广，而且艺术生校考是属于高考的一部分，很快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艺术升”，专坑全国艺术生
对2019年全国数十万今年要参加艺考的美术生来说，1月6日是个黑色星期日。
这一天，鲁迅美术学院、西安美术学院等多所美术类院校开始校考网上报名，但指定网报通道——“艺术升”App却意外崩溃，无法正常使用。
艺考生们从早上开始登录，但每次不是刷出一堆问号，就是被系统闪退，无法顺利完成报名。
（来源：今夜90后）
考生、家长都指称：“艺术升”APP垄断了包括八大美院在内，全国十几家主流艺术院校的考试报名渠道。
等了一天也无法报名，让他们彻底慌了神：
学艺术的同学在这种事情上当然也不忘进行艺术创作：
（来源：抄袭的艺术）
1月7日早上，艺术升再次发布声明，称至7日2点，报名通道及艺术升官方App已完全恢复正常，目前系统稳定，考生可正常进行报考。
但耽误的这一天时间导致很多院校的考点已报满，不少考生不得不坐飞机跑到离家几千公里的陌生城市去考试，有些甚至完全报不上名。
1月7日下午教育部发布公告，明确指出该平台的报名服务是高校自行委托的，教育部正在指导和督促相关高校妥善处理出现的问题。
（来源：山东高考指南）
从1月6日事件发生至今，超级话题 #艺考升崩溃#浏览量高达2.5亿。
不少教育、科技、商业领域的知名媒体/自媒体都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人民日报、中青报、新华社也纷纷跟进。
在App Store应用商城上，“艺术升”自称是中国“八大美术学院”及国内艺术院校联合推出的智慧艺术服务平台，向高校及艺术生提供专门的艺考信息技术服务。
但实际上，艺术升APP背后的所有者是一家名为 “ 杭州亦闲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的私人企业。
（来源：天眼查）
在该公司官网的介绍里，他们自称是“ 高新技术企业 ”，2004 年起就专注于报名系统，并且与支付宝、阿里云等均有合作。
但按照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的信息，这家公司的成立日期是2015年8月，只有不到四年的历史；
国家高新技术企业认定管理工作网上也查不到任何该公司的信息，官网介绍所谓”高新技术企业“云云涉嫌虚假宣传。
2017年12月，该企业因登记的住所或经营场所无法联系，而被杭州市余杭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入企业经营异常名录。
混乱的智商税游戏
这次的艺术升校考报名系统崩溃事件，并非单独的个案。
它背后反映的，是整个一个行业的混乱无序，而这些乱象一直在严重损害着全国大学生的利益。
事情发生后，许多人都在质问：关系十多所院校几十万考生前途的报名工作，怎么会被“艺术升”这么个APP垄断的？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陈大夫一开始也有这种怀疑，但随着有关该项目越来越多信息被挖出，上述说法的可能性反而越来越小了。
西安美术学院2019年校考考生报名系统服务采购结果公告。
他们那个破APP要是真的是收每家院校一百万，我会相信这事可能和某些传言里的“权贵资本”有关系。
但当时的招标成交文件都在政府招标网站上有公示，每家院校支付的费用只有10-15万元不等，最低的一家才花了5万块钱。
如果艺术升真的是万恶之源背景深厚，那问题反倒不难解决。
像刚发生的权健事件一样，大家一起发声施压拿“艺术升”祭天，市场秩序就能得到规范，同学们就能喜大普奔了。
但实际上，问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和教育信息化、网络化相关的整个行业秩序之混乱，产品普遍质量之低劣远远超乎你的想象，甚至可以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个市场目前的秩序，很像90年代初刚改革开放时的建筑行业：
存在着一大批不具备足够实力却屡屡能接“大活”的草台班子，有些甚至能像“艺术升”这样劣币驱逐良币，成功垄断一片市场。
而他们所交付出来的产品，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基本都是垃圾，豆腐渣工程。
多年以来，这个和全国数千万学生利益息息相关的行业一直被这样的企业把持着，事实上已经变成了一个收智商税的游戏。
在这里的“智商”指的是相关教育机构（既有大学，也有中小学，还包括部分地区教育主管部门）领导的个人智商水平与敬业精神；
而为此买单的，则是广大的学生：有时是用钱，有时是用时间；
更极端的则是像这次艺考报名风波时发生的，用最宝贵的接受教育的机会。
有的同学可能会问：难道这些系统交付时，学校不会对项目质量进行审核吗？
（来源：山东高考指南）
据我所知，相当一部分高校相关的负责人员，实际技术水平比网吧网管高不了多少，实际上就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
你就算把全套源代码给他审查，他也得能看懂啊，更别说APP运营的各种技术细节了。
明明和陈大夫一样一看代码就一脑袋浆糊，但这些行政官僚他们绝不会承认自己不懂。
一脸严肃看一遍展示，装模作样提两个问题，这验收环节就过去了，赶紧完事去喝酒才是正事。
结果就是知乎上有程序员帮妹妹抢考位，顺便略看了一下源码就发现那么一堆低级错误：
（来自知乎大V：Vitech）
举个大学的例子
前几天陈大夫还了解到一件类似的事：
好几位暨南大学的同学找我吐槽： 他们的教务系统今年又双叒叕崩溃了。
事实上，暨大的教务系统每年两次选课时必崩溃，已经是过去十几年的日常现象，学生年年吐槽但几乎从无改变。
2017年，暨大下决心采购了一套全新的教务系统，还在学校各官方宣传渠道吹了一波。
这让不少同学又燃起了希望，以为每年选课难于登天的日子要结束了，结果呢，依旧是卡成翔。
（来源：掌上小暨）
暨大的数万学生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尝试，却连教务系统都登陆不进去。
其他高校选课可以在淘宝上请人代抢，而代抢工作室不仅一律不接暨大的活，还狠狠地吐槽了一把：“你们那网站压根就打不开”“没辙”"是网站有问题"。
（来源：暨生活）
就连百度也友情提醒：这个网址不正常，服务不稳定。
更搞笑的是，今年有小黄网篡改了网页名称，不少同学不小心就走错了网址，毫无心理准备就开上了车......
（来源：暨生活）
大家挤不进教务系统闲着没事，集体去济南大学官网散步，顺便把他们也给挤崩溃了。
有同学扒出了这次承包教务系统项目的公司，发现这家企业和艺术升背后那家“杭州亦闲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一样，都曾上过企业异常经营名录，整个教务系统项目的中标金额则只有47万五千。
（来源：掌上小暨）
（延伸阅读：《暨大的抢课，连淘宝都不敢接……》
教务系统是一所高校正常运转最核心的一个环节，它承载着来自教师，学生，各行政部门的各种需求，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在这样的关键系统的建设问题上却如此草率，搞出了一个建成不到两年就卡得全校师生怀疑人生的豆腐渣工程。
三四万学生平均每年两次选课，教务系统就要瘫两会，平均每人因此要耽误半天到一天的时间。
这些被浪费的时间的价值，即使按照肯德基端盘子的工资，也得值好几百万。
（来源：知乎）
这样的帐，不知校领导们算过没有？
暨大这还是正儿八经的211工程院校，华南地区老牌名校，国内其他高校存在类似情况的有多少？
羊毛出在羊身上
私人企业不可能给你做慈善，他们既然从学校这里赚不到钱，就一定会找方法找补回来。
方法无外乎：一曰开源，二曰节流。
先说开源，他们增加收入的主要方式就是巧立名目地向学生收费。
为了能从考生钱包里扒出钱来，他们真的是雁过拔毛敲骨吸髓。
凡是用过艺术升平台的同学，都对上面各种充满想象力的收费项目，琳琅满目的各类广告印象深刻。
除了正常的报名费用之外，照片审核要交30 ，审核加速要交50，甚至还推出了VIP会员服务，年卡费用598。
某些画室为了保证学员都能顺利通过审核，要求学员们统一购买艺术升的VIP服务，但最终被证明完全是被坑了。
据考生在微博上贴出的视频，艺术升的创始人几个月前去画室进行宣传，直接跟考生说他们平台每年流水好几个亿。
再说节流，他们节省支出的主要方法就是减少技术投入，尤其是花在租用服务器上的支出。
1月6日，“艺术升”通过其官方微信号连续发布了三篇声明，回应称系统崩溃是因“用户访问量持续过大，造成拥堵”。
在声明中，他们将责任几乎完全归咎于一周前公布的艺考政策调整，导致考生报名量激增。
艺术升1月6日回应全文
如果对他们的说法进行深究，就会发现其中隐藏的问题：
艺术升声称：自己在校考季前准备了相当于去年4倍报名人数的资源配置。
但实际上和去年相比，他们今年新开了一批院校，还有一堆16,17年开始合作的院校停掉了原来自己官网上的报名渠道，把流量全导到艺术升的平台上。
艺术升需要服务的学生人数，今年比去年就有近一倍的增长，而承载能力则基本没做多少扩容，当然遇到风吹草动就很容易被挤爆了。
（来源：抄袭的艺术）
他们把锅全甩到艺考改革上，但艺考政策调整到1月6日他们系统被挤爆中间还有一个星期，这些时间你干嘛去了？
尤其是1月5日，鲁迅美院和湖北美院报名上线时，就已经出现了部分考生挤不进去报不了名的现象；
而“艺术升”方面在那关键的一天里没有采取任何应急措施，眼睁睁看着6日凌晨天津美院、西安美院上线时平台被彻底挤爆。
难道你临时提出紧急扩容需求，阿里能故意不给你安排？
事实是，1月6日事故发生后，阿里云的工程师经过评估临时给他们加了150组服务器，升级到225组，到7日凌晨就解决了报名系统拥堵的问题。
敢情你们事先就准备了应当具备资源量的三分之一（75组服务器）啊，你不崩谁崩啊？
（来源：观察者网）
可笑“艺术升”方面后来还把这当成他们邀功，要求社会原谅他们的资本。
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那是你们补救成功的吗？
没有杭州教育、公安部门在危机应急时给你们的鼎力支持，没有阿里云的工程师们加班加点给你们的错误擦屁股，凭你们自己那点技术实力能解决啥？
要不是警察叔叔们出手保护着你们，不要把事情闹大影响社会稳定；
你以为杭州那几家画室负责人微博上公开讲要拉几车学生去你们公司，真是跟你说着玩的？
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升”为了能够保证盈利采取的措施，不论是开源还是节流，都是以损害学生的利益作为前提的。
“王八蛋工程”给我们带来的启示
类似这样的行业乱象，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
90年代改革开放加速，全国各种基础建设事业开始蓬勃兴起，当时的建筑市场也是充斥着一片各种草台班子。
陈大夫的父亲93年工厂倒闭下岗之后就跟着亲戚投入了这个行业，所以我对这段往事有很深的记忆。
当时的建筑市场乱到什么程度？
我爸他们那家公司有段时间，同时既在做济南某地标建筑的全套装修，同时也在某高速公路建设工程上承包着好几个标段。
对工程行业有一定了解的同学应该知道，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市场，一家规模不大实力不强的公司同时涉及这两个领域，现在看来是匪夷所思的。
污染了济南人民眼球二十多年的“铁道大厦”就是当时他们负责的内外装修工程
但当时就是那样，所有的市场参与者几乎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活都敢接，什么钱都敢赚，其中各种腐败权钱交易6到飞起。
大家都这么干的结果是：90年代末到20世纪初，全国一大批重要公共工程纷纷以诡异的姿态或坍塌，或翻覆。
1998年长江发大水，长江九江段干堤决口，遇难官兵群众不计其数，举国震动。
大堤倒塌后现场群众发现，这段原本应该是钢筋混凝土的大堤的废墟里根本找不到钢筋，而是拿竹筋代替了。
98抗洪
当时赴九江组织救灾的朱镕基总理站在大堤上高声怒骂，指责这是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
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你们不是说固若金汤吗？谁知堤内是豆腐渣 ！这样的工程要从根查起，对负责设计、施工、监理的人员都要追查。人命关天，百年大计。千秋大业， 竟搞出这样的 豆腐渣工程、 王八蛋工程。腐败到这种程度怎么得了？”
98年洪灾过后国家重修九江大堤，朱总理视察时对当地官员语重心长地说：“长江大堤花了国家这么多钱，如果再出问题，我就要跳长江了!”
正是这一系列可怕的事故带来的巨大舆论压力，推动了建筑工程领域的质量监管体系不断完善，也促使市场上的施工企业越来越重视技术实力和建筑质量。
云南新三公路，建成第二天就坍塌
假如这个行业还一直停留在90年代那种草台班子遍地走，国家花几个亿建的大桥莫名其妙就倒了也没人负责的状态，很难想象中国能达成今天世界“基建狂魔”的传奇。
这次事件中，有考生家长愤怒地表示：这么多人报不上名，这是拿孩子的前途在开玩笑!”
讲真，你报不报得上名，能妨碍得了“艺术升”赚钱吗？
如果答案是“不”，那他们为什么会有意愿为你的前途负责？
（来源：南方都市报）
这次的“艺术升”崩溃事件就能看出，在信息社会里，教育相关网络软硬件质量和学生的利益息息相关。
教育互联网已经成为整个社会基础设施的一部分，一旦像这次一样弄出豆腐渣工程，出了问题会严重影响社会稳定。
在这件事里，应该被拉出来负责的不仅有“艺术升”，还有当时把项目包给他们，却不认真审查其资质，不严格验收的相关各高校。
想要净化这样已经被搅浑了的市场环境，必须要以铁的措施进行规范和问责。
在这个行业里，也应该实行建筑工程行业早就通行的两个终身问责：
对于项目的乙方，只要是你实施的项目，不管你的公司还在不在，对于工程主要负责人终身问责；
对于项目的甲方，只要是你任期内包出去的项目，不管你是升迁了，退休了，对于负责的主要领导终身问责。
现在还在大行其道智商税收到飞起的草台班子们，他们们面前只有两条路：
要么走正道练内功提高技术水平升级转型，要么就只能在新的市场秩序下被清理出这个行业。
人在社会上混，贵在有自知之明，开公司做生意更是如此。
有多大碗吃多少干粮，你非要吃相难看染指你能力之外的东西，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
大学声，（collegesay）是一个以“为大学生发声”为宗旨的自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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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愿尽一切努力为大学生发声，帮大学生维权，伴大学生成长，与你一起不断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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