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勒的冬天很冷,一场初雪就足以掩藏整片大地,但是崇阳不一样,崇阳总是艳阳高照,光芒越盛的地方,总是伴随着越深的阴影,我知道你被拖拽进那片巨大的黑暗里,但是我却选择试图忘记你,而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那些来自内心的绵密疼痛最终会使我在后悔里不断溃败。那是对我的惩罚。
当我带兵到达陈国和亚罗国的边境,入住交界小城川勒后,数不清的麻烦接踵而来。我从小在黑骑军里长大,到十七岁独自带兵之前,自以为和黑骑军上下一心。到达川勒第一天,守城的将领,我父亲的手下,曾经把我举在肩上的男人项沉,给了我第一个下马威,进城那日,城门口空无一人,连基本的迎接仗势都没有,从那天开始,我的行政令屡受阻拦,我父亲的旧部下一个接一个地为难我,那时我年轻气盛,对于他们,曾经有多么钦佩,当时就有多么憎恶。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输过。莫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软弱的,我花了一年让整个黑骑军服服帖帖,让他们对我的称呼从小莫帅变成了莫将军,其中包括了让我在边境一战成名的血骑之战,黑骑军只用三万人逼退亚罗国十五万人,沐风而去,沐血而归,在那一战里,我所学过的知识,看过的书,跟着父伯一起征战学到的经验,全部活过来了,那虽然只是常规挑衅和互相试探兵力的战争,却让我冠上了大陈战神的名号。一年,足够让我从一个从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到那时,我已经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摩擦或战役。
我的叔叔们用男人独特的方式告诉我,以前的小莫帅莫程永远只是我父亲的儿子,我所获得的尊重和权利来自于我父亲一刀一枪构建起来的威信,而当我作为莫将军出现时,那些来自我父亲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对于黑骑军来说,我只是一个空降的小子,而不是我父亲的儿子,军中有的是资历比我老的将军,而最后却是我坐在主帐里,我所需要的执行力,所需要的绝对服从和威信只能靠我拿一双拳头和我的脑子去挣。
就在这时,我可以和我的战士们把酒言欢的时刻,从京城新来的副帅越开却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个消息让我在川勒微凉的初春里感受到了凛冬的寒意。卿相因谋逆罪以及通国罪被判死刑,满门抄斩,一条人命都没留下,尽数折在这个冬天,在皇城四季如春的温暖里流尽了卿家的血。那是我还不知道城门上那个少女就是卿衾,但我依然为这个消息感到震撼。卿家清贵,虽不及我莫家根基雄厚,却也是个古老的名门大家,莫家多出武将,而卿家却多出丞相,其辅国之道和忠国之心如同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一样流淌在卿家的族谱里,说卿家谋逆,好比说铁树开花,极其荒缪。据越开说,判罪当日,卿相一家奔赴刑场,满街万里百姓送行,哭声一片,卿相对天大叹,老泪纵横:“变数定起于今日,以我卿氏血,洗天下罢。”陈王闻言,怒火中烧,将卿相尸体鞭挞万遍,再悬于城门,命万民唾弃。
越开提起,七尺男儿也眼眶湿润,面露不忍,谁都知道,卿家忠诚至此,却落得如此叫人心寒地步,谋逆通国,不过是一个乱扣在卿家身上的罪名罢了,陈王自诩聪明,却不知天下人早已看穿他的把戏。
越开还提了一句:“卿家遭罪,其实已有天兆,判罪前日,卿府莫名走水,卿相夫妻最疼爱的小女儿卿衾便活活烧死在闺房中,连尸首都没留个整,被房梁压得四零八散,卿相当日大哭,一夜未睡,守着爱女残躯,不吃不喝,隔日又被今上判罪,服刑时,发已全白了。”
越开说得唏嘘,我却叹了一口气。一叹卿家力量果然不容小觑,二叹这死讯至真,满门清贵,却只剩下一个虚弱的女儿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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