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以前问我什么是勇气?我大概能想到的是一往无前,是能扛事儿,这些美好的词在平凡的世界里的确赏心悦目、相得益彰。但生活不总是这么美好,现实不总是这么分明,人性不总是这么简单。
要说的话,人生真的是一幅画卷。很多人都以为画卷就应该是美的、高级的甚至高贵的。但在时间的笔下,东一勾,西一画,你完全无法知道你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很多时候,很多的我们,勾勒出来的不会那么规整,不是那么好看,甚至是丑。
对画卷抱有期待的人和对画卷失去希望的人,组成了这个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地作画:有人在修线条,有人在上色,有的人在甩墨,甚至有人想换张纸重新来过。但有一种人,他只是在画一条直线,这条线到哪儿是头,他不知道;这条线能不能留下印记,他也不知道,就像行尸走肉。他还活着、还在作画的证明是,他跟别人一样认真,甚至比所有人都认真。
我以前不认识这种人,也无法想象这种人,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人?不下河不知深浅,不经事不懂蹉跎。
在看《太阳黑子》之前,我先看的是电影《烈日灼心》。为什么叫《太阳黑子》?用老陈的话来说,太阳温度相对较低,暗下去的地方叫黑子,这是这本书想要说的。《烈日灼心》名字取的粗暴,谁让它是电影呢!
看完《太阳黑子》之后,我想到个冷笑话,挺露骨的:《太阳黑子》,把这个世界烫了一个黑子。
太阳底下:
伊谷春开着吉普车,跑过了《太阳黑子》烫出来的洞。他坐在挡风玻璃后的样子,从车窗伸出头的样子,站在车头抽烟的样子,精明、睿智、眼睛毒、性情、庄严、不动如山……他给这个黑子描了个边儿,黑子稳住了。
伊谷夏就像黑子里面冒出来的白泡。她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跌跌撞撞,把这个黑白世界搞出了一点光、一点花儿来,但怎么看怎么脆弱,随时会爆,随时会悲剧。还好有伊谷春描的边儿,要不然早破了,或者溜没影儿了。
尾巴是幸运的,当所有人都沉默、冷峻地看着这个烫出来的黑子时,她把它当做一片漆黑的湖,她就像一条白色小船在其中悠游。
她并不害怕这黑暗,因为头顶洒着月光,或者船头亮着灯光,那是她的老陈、道爸爸、小爸爸。她在黑子里顺流而上、顺流而下,有那么几次惊险,但光亮从未消失。
尾巴对外面的世界是带着善意和好奇的,但黑子的边儿总是离她有点远,怎么够都够不着;不过幸运终究是会降临的,因为站在黑子边上的,是伊谷春,她的第四个爸爸。
卓生发在起火的那个晚上,告别了自己,或者丢掉了自己,他是先于所有人掉进黑子里的。但他还留有一丝人性,从头到尾,他都在努力地想着爬出来。
山间的封闭山间的孤,山间的隐秘山间的独,卓生发选了这样一处栖身,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因为当一个人人性残缺的时候,明面上他需要找补,背地里他是需要安放的。所以在这个风刀肆虐、人畜不近的山里,他能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儿,揭开这个谜。
如果说一种罪愆能被掩盖,一定是发现了更大的罪愆,这就是卓生发的呼吸之道。他在黑子里跳上跳下,当他看到以为更罪恶的三个人,他跳动的能量更大更足了,甚至以此为乐,因为他从最初的自欺和麻木走向希望和救赎了,这是何等的幸运,又是何等的不齿。
老陈是最讨厌这种人的,所以他和卓生发的故事短促而激烈。老陈是怪的,但他的怪在于他的聪明,他是唯一陷在黑子里抬头看天的。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星河,老陈把本性天赋寄托在刻意的乖张和执拗上,这也是他选择鱼排栖身的原因之一。他带着尾巴在鱼排长大,也带着曾经的自己长大,走出很长了一段路,大概10年吧,但这个路走一节断一节,就像从未走过一样,老陈一点不在意,因为尾巴是长大了的。
老陈的眼睛看着天上,身体埋在黑子里,所以他一直是昂着头在黑子里挪步;他知道自己出不去,只不过想换个位置,换个更好的姿势看看天,看黑子之外的天,看不属于他们三个的天。
当然除了看天,他也会转过头看阿道,看小丰,还有尾巴,甚至是伊谷夏,这就是老陈全部的世界,多吗?不少了,对于他们三个来说,老陈还是随心干了点儿自己的事儿,多少是幸运一点儿。
阿道开着出租车在街上狂飙了很多圈,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停下来,因为时间不是他说了算的,至少现在不行。
他踮着脚在黑子里来来回回,一会儿冒头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再冒头,就是想看一下这个黑子有多深有多大,边在哪儿。
他10年前就这么闷了,好像一直就这么闷,他之所以过分小心,是为了和这个世界切割。他就是这样的人,当认清自己的命之后,他就会立马做出最合适的安排,现在他习惯了待在黑子里,那黑子就是他当下最好的境,就像待在被窝里,连翻个身都不想动弹。对他来说,就这么黑着,就这么窒息着,挺好,没有折腾,就好。
伊谷夏是在阿道某次冒头的时候出现的白泡,不知道是阿道吹出来的,还是伊谷夏自己飘过来的,这个泡有点扎眼,又有点不知所谓。
阿道茫然地翻着白眼,盯着这个泡,震惊大于好奇,这超出了他的计划,他的想象。既然已经选择了在黑子里待到死,已经和这个世界做了切割,阿道是决计不会去沾染这个白泡的,怕脏了她,更怕破了她。
阿道的固执到他死的时候都没有变,但他真的一点没变吗?他还是留了一条缝给伊谷夏的,确切地说,这条缝开了又没完全开。
不得不说,在黑子的世界里,这条缝是有吸力的,白泡曾溜进去打转,在缝隙里越陷越深,不可思议的是,她还想把阿道拽出黑子,甚至是他们三个。
可她哪知道,阿道已经被黑子吞噬了,他永远地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这个黑子;这个残酷的真相,阿道一开始就了然于心,他从未寄望于白泡的努力。让白泡滑进自己的缝里,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的让步;要知道,让磐石让一步,已是滔天之功。
阿道死的时候,黑子的世界开始消散,他想站起来,但他没有时间了,最终,他没能和白泡告白。伊谷夏在阿道死后,就离开了黑子,她是带着尾巴走的,但把白泡留下了,这是阿道希望的,她这么觉得。
小丰趴在三楼的窗户边用左手捏碎了第73000个烟头,从10年前开始他就这么捏了。看着窗外进进出出的同事,摸着平滑的手指头,小丰心里静得就像骇浪前的死寂,没有半点波动。
小丰在黑子里是最安静的,他潜在黑子下面慢慢蠕动,别人看不到他,他也不想看到别人。除了尾巴、阿道和老陈,小丰把剩下的所有精力都用来蠕动,希望把这个黑子弄得清亮些,哪怕一点点也好。
为此,他还有一个记“正”字的小本子,每蠕动一次就画一笔,哪怕老陈和阿道说过无数次,这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掉进了黑子里,这一辈子就在黑子里。小丰没有理睬,甚至把小本子锁进自己的柜子里,不让任何人染指,老陈和阿道也不行。
小丰对自己的蠕动是严肃认真的,特别是伊谷春来了之后,只要他从黑子底部抬头往岸边看,伊谷春毒辣的眼神都会穿透黑子的表面射进小丰的心里。这眼神谁看了谁发憷,小丰也不例外,但他没慌,他有自己的招。
在黑子里有个天然的好处:因为是黑子的世界,所以再怎么肮脏、再怎么不正常的事情,也变得可以接受,变得情有可原,这里的边界和底线比正常世界宽多了,也弹性多了。小丰是这么设计的,伊谷春也是这么上钩的。
小丰把自己交出去的时候,没有犹豫,也没有胜算,他也没想过会赢,只不过是希望能争取点时间,等到尾巴长大,等到尾巴身体痊愈,哪怕等到陪尾巴过完生日也好……
他对设计师的利用是真的,对设计师的感激也是真的,他希望这个饵能多钓伊谷春一会儿,他太清楚伊谷春的能耐了,也太清楚伊谷春的庄严了。
小丰最后还是胜了,虽然是用命换来的,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和阿道说,那只鞋子掉下来了,该来的总算来了。伊谷春怎么也想不到,在小丰眼里,自己居然是只鞋子,或者是扒拉鞋子的那只手。
小丰死的时候,他从黑子里站起身来了,他走到岸边,看着伊谷春的眼睛,握着他的手,虽然最终没有一句话,但伊谷春懂了,他成了尾巴第四个爸爸,也在心里为小丰留了个位置:永久VIP。
老陈、阿道是和小丰一起离开黑子的,他们终于松了口气,这条直线终于画到头了。
最后,大榕树也显灵了。
伊谷夏把勇气带出了黑子,伊谷春把勇气带到了现实,而老陈、阿道和小丰把勇气带进了坟墓,大概什么地方都需要勇气吧!
《太阳黑子》,把这个世界烫了一个黑子。
如果让老陈、阿道和小丰许个愿的话,我想他们都会说:天下无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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