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年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里,世界非黑即白,人性非善即恶;随着我年龄的增长,也见过太多的人和事,我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对与错,也没有绝对的善恶,所谓对与错只是我们站的角度不一样,所谓人性,真像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处于人性的中间地带,非善恶能说清楚,我很喜欢《红楼梦》,这本书里的很多人物都是处于人性的中间地带,他们不是好人也并非坏人,只是仅仅站在自己的角度看来判断对方是对是错,是好的坏,是善是恶。
在我长大的村子里,邻居有一位陈大爷,今年五十多岁,有一个女儿,老来得子,我想他就是这样,今年他生了一个女儿,女儿的母亲,是一个小他三十多岁的女孩,她是一个哑女,且还有些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生这个女儿,他就没有想过,孩子生下来以后,会不会遗传母亲的傻和哑,当然对于小学二年级没毕业的他,没法懂得什么叫遗传;直到奶奶跟我说,他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不用去讨好别人的孩子为自己养老……我理解他的想法,养儿防老 积谷防饥,这是传统的思想,余下的话我没有说。
陈大爷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两兄弟,他十几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没有带他们哥仨,二年级的他退学,干活照顾两个弟弟,上下学接送……小时候奶奶给我讲述这段故事时,我还脑补过这个画面,还增添了很多电视里学来的桥段,给自己感动得。后来弟弟们成家了,他依然独身一人,凭着他二年级的学历出门打工,在我的印象里他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有一年他回来了,我好奇去看他,他那时住的房子还是当年种烤烟时留下来的烤烟棚子,很破烂,他带了糖果给我吃,我还经常跟小朋友在背地里嘲笑他,因为他有些呆。我长大后的这些年回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出去打工了,自己起了一个小房子,盖了一半,没钱了,晾在那儿很久,最后是政府给钱盖完的。
陈大爷五十多岁,一直未婚,当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就这么度过余生的时候,命运给了他一个转折。
哑女家也是这个村的,但是距离这里过去有差不多四五公里;村里赶集,陈大爷总会去走走,见哑女在集上傻傻的守着摊铺看,可怜她,给她买了点吃的;陈大爷不出门打工以后所有的生活来源全是政府给的,每个月有二百块钱的生活补贴,但是因为他的呆,没皮没脸,只要没钱,就会打电话给政府,政府就会给他送来;所以在集市上见哑女阔气的给她买零食还给了她一百块钱,打哪儿以后,哑女就跟着他,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跟他回家,就这样不走了;陈大爷对她极好,所有的钱都可以给她买吃的,只要她喜欢,都买,就算买回来吃不完给她糟蹋掉,他也是开心的。
哑女因为哑,无法与人交流,所以她父母总打她,我想她是认得谁对她好的,所以她愿意跟着这个对她好的人。哑女的父母要陈大爷给他们一万,就让姑娘跟着他,陈大爷没钱,所以哑女的父母就老来找,找到后抓回去关起来,哑女跑出来以后又往陈大爷这儿跑,周而复始;所以哑女一看到父母来了,她就躲着,去年冬天,孩子已经有五六个月了,父母来找她,她跑到山里去躲了两天两夜,陈大爷都没找到,最后自己回来的。
他们没有登记,只是按照乡里人的习俗,办过酒席就算结婚了,陈大爷找人看了日子,请了几桌,给哑女买了新娘装,还找了化妆师稍微打扮了一下,铺上了大红喜被;因为哑女家长不同意,所以他是从后山给她娶回来的,听说婚礼那天,哑女特别开心,全程没有闹,笑呵呵的。就这样,五十多岁的陈大爷也算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孩子出生的那天,四个医生来到家里,因为羊水破了,哑女并不知,陈大爷一个电话,城里的医生就来了,哑女大喊大叫;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的疼是因为她生孩子,我想她应该不知道生孩子意味着什么吧,反正陈大爷是很高兴的,终于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哑女就开始漫山遍野狂奔了,真不知是她年轻,身体好,还是她无知。
我见到孩子的时候,是陈大爷背着她来我家,我说想看看孩子,陈大爷给我看,乡里人有一个背带,给小孩背在背上,我见孩子,她屁股以下已经掉下来了,我赶紧说快,孩子要掉了。哑女是不知道孩子的,所以只得陈大爷带,一个傻,一个呆,怎么能带好孩子,所以孩子躺在床上哭得喘不过气,陈大爷还在地里干活,最后有人听见告诉他才回来照看孩子。
哑女呢,又被父母抓走了,在此之前,父母抓走她关在家里打,再回来后,人更傻了,屎尿乱拉,都是陈大爷去打扫,这次又被父母抓走,所有人都在劝他说别要了,有孩子了,拿这个人来是负担,他说,那怎么办,她是孩子的妈呀;他总是跟别人想得不一样。
一到赶集,他还是会去集上,推着婴儿车,有些知道情况的乡亲都会往车里放几块钱;村里的这个集,100块钱可以买到爽,东西都很便宜,他们自己种的菜或食物,拿到集市上去换钱,我去买的时候总想多买些,但是最后的价格还是很便宜,对他们更是心疼了;所以几块钱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已经很多了,但是善良质朴的他们,见到比他们更可怜的人,总是会帮一帮,不论多少。
那天下午,他抱着孩子拿着手机和一张纸到我家,让我们给他发信息,说他那年给哪个老板干活,对方还有两千块钱的工钱没给他,让我们给他发信息,告诉老板他现在的情况很困难,看能不能给他结一下工钱,我爸问他有没有打电话,他说打了,打过去对方说忙就给他挂了,所以想发个信息试试看;我们都认为这钱是要不回来了,但老爸还是给他发信息了,等了一个小时,对方没有回复,他又打电话过去,我听见电话里的人对他说现在忙听不见,然后挂断,我们都心明了,陈大爷却说“听那边那么吵,一定是在工地上,这个点了,还忙着呢……”他相信对方会把钱给他的,所以我们说要不回来的时候,他说不会的。那天我见他穿的是一件女士条纹衬衣和一条从中间截断做短裤的休闲裤。
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去嘲笑他了,我试图去理解他的想法,试图理解他年过半百的他娶了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并且又傻又哑,试图理解他坚持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从不考虑孩子未来的生活,试图去理解他总是心安理得的说政府会养他们一家和接受乡里人对他的施舍,试图去体会一个人没有任何尊严的生活……我无法体会,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我不讨厌他,也不讨厌那个哑女到处偷东西的行为。
他们错了吗?他们的结合给这个社会带来的困扰也给政府添了麻烦,公安就像是为了他服务一样,灯泡坏了都要报警的,孩子的衣物奶粉尿不湿等东西都是政府给;他是坏吗?不,不是的,他是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理性收到特别对待;他善良吗?不,他也有无赖的时候,无赖起来简直让人恨的牙痒痒;他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是处于人性中间地带的人,只是他的行为明目张胆,而我们大多数人却做不到这么坦荡,甚至不敢面对现实承认自己是处于中间地带的人。
我不知道孩子的未来是怎样的,我只能祈愿她能平安长大,我能做什么,给几件衣物送点食物,给点钱,别的,我帮不了。这样一个人,可怜得让人厌恶,又善良得让人心疼。我不想用佛法的业果去对照他们,我只愿来世他们可以比现在好。
最后我想写上一句之前和一个朋友聊天时他说的一句话:“每个存在都是合理的,我们要学着理解别人,因为我们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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