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宋.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公元1082年,与友人聚会醉归的苏轼在路上突遇大雨,仆人已携雨具先行一步,同行亦上马疾驰远去,余下的狼狈同往。一路雨骤风狂,席卷着树叶“唰唰”地飞落,脚踩着枯叶"咔嚓咔嚓"的声音仿若老相机的快门,撩起雨帘,回到了过往的岁月:画面有的清晰,有的氤氲,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畔沙沙作响——
年少成名,一门三苏,那是铺天盖地的赞美声、喝彩声;
文扬天下,那是街头巷尾奉为经典的传诵声,这时的苏轼风光无两,嫉妒者想遏抑都无从下手,欲一争高下更是高下立判;
为官一任心系苍生,治域有方,百姓不绝于耳的感恩声,;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乌鸦日日在栖枝上环绕立体声的鸣叫,嘶嘶哑哑,时断时续,正如命悬一线的苏东坡。谁曾想几句肺腑之言却被人臆想出千般罪证,无几日便让苏轼深陷囹圄,吏官不留情面的呵斥声,自己内心呼啸不绝的反驳声,每日都在撕扯着苏轼混乱的神经,一步步攻陷他无力的挣扎。乌台诗案一发,苏轼不仅仕途陨灭,性命更是朝不保夕。弟弟苏辙四处奔走、大声乞呼愿以一生拼搏所取换兄长一条生路,奈何位卑言轻,最终大受牵连;知己二三提前通风密藏不利信息也是不得善终;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素来与他政见统一,理念一致的“同道中人”却在此刻纷纷与他厘清界限,隔岸观火;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力主刀下留人,最终扼住刽子手刀柄的却是一直与苏轼意见相左的王安石!“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亏得北宋以来不杀士大夫的国策与诸位的助力,苏轼性命得以保全。这一时段应有扑天漫地的诽谤声、流言四起声、见缝插针声······
宋神宗伤了他的心,宋哲宗也没给我们的大文豪多少温情。伴随着政权更迭,苏轼的仕途几经浮沉,依然穿插着不期而至的贬谪诏命,感慨、失落。喜悦、忐忑——
声声入耳,如乱锤重鼓,每想起一件都久久难以平复······
“啪!啪!”大雨滂沱,叶折、枝断。周围人纷纷躲避前行,唯独苏轼看此场景,泯然慨叹:万物随缘起缘灭,前路风光旖旎,何须回溯根由。于是落于脚下的便正好拾来做一顶草冠,削一柄古杖,自在飞花也似梦,有风有雨又何妨?吟啸徐行,赏看野花一世开落,细寻芳草隐约迷香,抬望远山水洗新绿,近抚古树千年旧伤,雨中遮掩也流泪一场,也欢喜一场。
继续前行,想当年随太守千骑驰骋荒原,叱咤风云,劲马雕工,现如今芒鞋一双,还踏歌而往,知此景象的追随者应该大失所望了吧?对其妒意满满的该得逞狞笑了吧?可是,到知天命之年的苏轼懂得了,人,就是太在意周遭的眼光而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而耕耘,为了不让别人笑话而苦苦支撑,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甜?可怜又可悲。你面对强敌软弱,你面对赌注徘徊,你每日计较思忖,你怒火中烧的想象,其实,这些都是你虚弱的表现。心为形役。反过来你内心强大,会自成铠甲,不闻不见,四大皆空。自己和自己握手言和,自己陪自己山一程水一程。这样,你的人生才静美,活着,才不慌张。所以,雨中一蓑足以,不华贵,但遮风避雨,于简朴中见坦然,柳宗元写到: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你非鱼安知鱼之乐?你知道他钓的是四方世界还是芸芸众生?抑或只是享受片刻独处的安宁?想到这,苏轼的脚步变得轻盈起来,铺开人生的长卷,以蓑为马,以梦为家。
雨势渐歇,春寒料峭,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让人瑟瑟发抖,树叶透过缝隙投下片片夕阳余晖,如蝴蝶点缀其中,究竟是不是庄子变成了蝴蝶?时光川流而过,回首来时曲折的小路,一路收获了这么多,还在乎什么晴雨天气?在乎什么世俗嘈杂?不过是一场暴雨,终将沉于地表或滚滚东流——
放下竹杖,摘下草冠,抛开身份、名号,从此只对澄净天空茫茫大地俯首称臣;
放生求之不得的念头,宇宙浩瀚无边,欲望无穷无尽,不让自己成为虚空褶皱的皮囊。
从此,只执念于自己的信仰,剖开血淋淋的理想,暮立晚风,为和她的重逢欣喜若狂。
从此,无惧风波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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