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L
耳鸣又来了。
她摁灭了烟头，等待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抬起头，注意到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块小小的黑色的，污渍？又或者是虫子，虫子的尸体。总之，是看上去很恶心的东西。
“啪嗒”
她吓了一跳，以为是那黑色的东西掉落下来，缓了两秒，才发觉是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走了进来。
“回来啦，那个，音响坏了。”
她没把眼光聚焦在来人的脸上，而是注意到他右边的裤脚，有一点点卷起来了。
“明天周末，拿去修吧。”说完就消失在房间里。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意识到他根本看不到，想再回答一句又觉得多余，于是耸耸肩从沙发上翻身下来，走向阳台。
月亮好圆啊。圆的简直不像真的。
她随手拿起旁边的相机，调整了不同的角度拍了好几张，楼下有人走过，影影绰绰的路灯，显得孤寂又美丽。
“这条裙子好看。”她在镜头里看到一个女生走过去，背影匆忙。
“不适合你”
“嗯？”她回头看到他洗完澡站在后面，顶着湿哒哒的头发。“这么远又这么暗，你也知道不适合我”
“颜色不适合你。”
“啊，好像是呢。”下意识的有点遗憾，红色确实不在她驾驭的范围。
“我先去睡了。”他抬手遮住哈欠，准备往里走。
“等一下。”踢踏的拖鞋声远了又近，她的手上多了一个耳机。
“来，选一首你最喜欢的歌，”她把手机递了过去，他犹疑地点了一首歌。
“X，我们分手吧。”她用手覆着他的耳朵，轻声地说。
她盯着他的眼睛，里面空空如也。
他回应着她的眼神，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现在才发觉她的眼角已经出现细纹了，时间多么神奇，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整天粘着他问为什么的小女生。
她看着他笑了。“别再说谎了。”她把手放下，继续说，“我们都是。”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他表情微怔，但毕竟是聪明的人。
“我知道，但你做不到。没有人可以。”她收好相机，动作流畅，没有迟疑。
“两害相权取其轻，你可以……不是，她不能……”他伸手了，但没有靠前，这个时候，做什么都是徒劳，他想，他太了解她了。
“嗯。”她抽离自己，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伤害不是这么算的，傻子。”
我们都错了。
她放下杯子，拿起东西，走向门口。“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对了，她身上的那条裙子，确实不适合我。”
耳鸣声快要将她淹没。
她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脑海里响起一阵熟悉的旋律，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这首歌叫什么，旋律也断断续续的。好像是很喜欢的一首歌。
啊，想不起来。
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拿出相机拍下此刻迷失在夜里的城市，要是未来也可以像镜头一样拉近一点，看清楚上面有什么那就好了。
她想起很久很久前的一个晚上，他躺在床上玩游戏，她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然后睡着了。迷糊中感觉到她的头被一双手整个捂住，移动，”来，躺到枕头上。”随即嘴唇也感受到一片清凉。晚安。
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倒是一直都记得啊。
她将眼中的湿热逼回去，抬头想辨认这样晴朗的夜晚，是否有星星，可是路灯太亮，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
明明这么亮，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在下一秒，蹲在马路上，大笑。
“靠！累死了”
“拜托你，招招手就能坐车，非得拖着个行李走路？”
“夜色超好，刚刚我在路上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还顺手捡回来一个月亮，你看，又大又圆。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搬到一个有电梯的房子。”
“话这么多，我刚还怕你自闭呢。”
“诶，对一个刚刚失恋的人，你的态度也太不温柔了吧。”
“我没有用礼炮迎接你，已经很好了。那个贱人！”
“你这个语气，像是你早就知道了一样。”
“我……”
“不会吧？”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在场，当时我很在意，因为她太像……太像当初的你了。”
“嗯。”
“你怎么知道的？”
“他那个傻子，简直太明显了，说谎根本不是他擅长的事，他也就做做衣服还行。况且……”她顿了一口气，”我见过他爱我的样子，所以，当他不爱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
“操，去他妈的吧！”
“我不想再去窥探了。背地里的窥探使我抬不起头。我想，无论我遇到的是谁，我跟他有怎样的以前，我都，应该，随他们去了。我觉得，无论别人真诚不真诚，真心不真心，我都应该要具备，放手的能力。出发点只是觉得，要对自己宽容。无论是他，还是以后遇到的别人。”
“如果你一直在输，也说明了他从没赢过。”
“啊，给他写的生日信还在桌上，算了，不重要了。”
“下次记得叫我过去掀桌子，不，没有下次了。”
“好。”
“我给你讲个故事。”
“嗯，但是这时候不是应该先来一句’我煮面给你吃’吗，哈哈哈哈哈”
“从前有一个王子……”
“啊，这么俗套吗！”
“闭嘴吧你，听着！”
她没想过今晚能睡着，但朋友的声音逐渐远去，漂浮的音节在耳边回荡，等她打完一个盹，故事就已经只剩结尾了。
“骑士跳起舞来，远处是她离去的背影。 他旋转着看这个世界，发现一切都是一个圆。 他再次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手中空空如也。”
“嗯？听着是个悲伤的结局啊？”
“悲剧才永恒嘛。”
可我又不喜欢永恒。她想。然后接着睡着了。
记忆的作用是什么？
用来遗忘。
当真的离开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的时候，会有一种这个世界都不曾真实存在的虚妄感。她想重新拾捡回以往一个人的生活，却在回头的时候看到身后一片狼藉，她在想，留下了什么呢，看了看手掌心，全是张牙舞爪时种下的“刺”，如今拔都拔不干净。
她在工作的间隙打开微信，置顶的头像没有再出现红点，点进去的对话停留在她发的一句“嗯，知道了”，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她翻找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就是无意中拍到的他，他站在阳台讲电话，嘴角跟眉眼都是笑意，下一秒转身看到她的镜头，迟疑了一下，表情就定格在那一秒里，过后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就好像知道了。那个画面就像是一个开端，再接着，就如同被扯了线头的毛线球一样，越来越多，多到她想移开眼都不行。她把手机屏幕摁灭，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呢。
这段关系里，她总是被告知的那个，唯有分手这件事，她先开口了。可她依然看见拙劣的自己，带着卑微的爱意，跌进万劫不复的轮回。
雨天。新鞋。
后脚跟的疼痛提醒她，再走多几步，她就要崩溃了。终于走到楼道口，却不想继续走了，她脱下鞋子，光脚踩在潮湿的，肮脏的，脚印杂乱的地板上，脚心传来一阵冰凉，她“嘶”地一声，踮起脚，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火花在空气中摩擦，烟雾顺着风吹到了左边。
她抽到了第五根，拿出手机，点开消息框，输入了几个字，又删除了。
然后拎起鞋子转身上楼。
“surprise！”在她开门的瞬间劈头盖脸的，一大团东西从空中掉落到她的脸上，巨大的声音令她的耳朵有一瞬间的失灵，眼前的一切像默片，慢动作地在上演。
他，他和他的戒指，他和他手上拿着的戒指，他和他单膝跪下的模样。
她觉得恶心。
在那一刻，她想起了小的时候，想要一双好看的带着蕾丝边的舞蹈鞋，非常非常想要，心里喜欢的不得了，每天经过商店窗口都要停下来看一看，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向大人开口说要，也不记得最后有没有得到那双鞋。
她的灵魂，此刻漂浮在半空俯视着这一切，她想从中得到答案，可是她不知道要问什么问题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想问，她想问为何别人总能轻易得到，而自己的付出却如同一颗石子落入大海，杳无音讯。
然后她听见大海说，我这里有成千上万的石头，即使是这样，我也依然是海。
下一秒她笑了笑，接下了捧花，接下了戒指，然后蹲下一个人将鞋子穿好。
她现在有点后悔，后悔小时候没有坚持学会游泳。现在，她只能溺死在这片海里。
巨大的耳鸣声伴随着她终于想起来的那首歌一起回荡在耳边，她想，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这首歌了。
（L，这条路上，有人坐车，有人开车，有人走路，也有人奔跑，肯定，也有人像你我这样，原地踏步转圈圈，还可能一不小心又退回去两步，可是没有关系，我们跟他们要到达的目的地不同，尽管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并不代表，我们要拥有相同的人生，找到同样的答案。
你可以错的，你可以输的，你可以难过的，你可以忘不掉的，你也可以，拥抱一切。
你会，被看到的。L
我希望故事完满，我希望我们的人生没有那么多的苦要吃，我希望幸福这件事真的存在。但我更想要忠于自己的感觉，我想写下的文字，一定是带着裂缝的，就如同我相信，每一段关系，都是不堪的。
你一定懂，我没说的话。）
From 秦小破
2020.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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