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总会有几件刻骨铭心事。
深冬渐远,春风越过浅浅的窗棂,微凉清爽,轻柔的春雨无声无息洒向田园,捎来无边的绿意。
张大海和媳妇在二楼的几间卧室忙碌着,再过几天,又是清明。
“老二家的宇仔,今年初三了,还是不是总考第一?”低头弯腰正细心给侄子铺着床的媳妇,问大海。
“是,像他爸,聪明肯学。”
当年宇仔他爸,自己的二弟,初中开始,就像突然开窍了一样,年年第一。
回忆,像那绵绵的春雨,淅淅沥沥打在了大海心头。
2000年,张大海也还是个小伙子,中专刚毕业就南下深圳,在一家电子厂做初级技术员。
春寒料峭,浸染着油渍的冬季厚工服还没褪下,放工后,在门卫室拿到一封二弟写来的信。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却看得满面泪流。晚上回到宿舍,给弟弟回信,信纸上还沾着泪痕。
已经七十多岁的奶奶,把家里农活干完,偷摸着从村里溜到县城,捡废品卖帮补家用。那天,读初三的二弟值日,在学校垃圾池发现了佝偻着身子扒拉废纸的奶奶,二弟哭了奶奶也哭了,奶奶说,废纸卖得上价,就学校多,她费了很大劲才进到学校,她说,不愿意看着他们妈妈一个人养活那么多口人,二弟说,大哥,我不考高中不上大学了,我也想挣钱……
把那封劝说二弟的信寄走后,张大海把宿舍里所有书本,全都卖给了废品收购站。从那以后的所有空闲时间,别的年轻人都在拼了命玩的时候,只有大海,能挣钱不犯法的事,他都不怕苦不怕累没日每夜拼命埋头苦干,挣下的所有钱,除了保障基本生活,全部寄回家。
那些年,他忘记了自己也能写洋洋洒洒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忘记了最爱的工笔花鸟,忘记了本想通过自考弥补学历的不足,圆自己的梦,可他不忍奶奶母亲太过于辛劳,弟弟们必须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奶奶和母亲的心愿,父亲的遗愿,都不能辜负,他有了新的梦——撑起撑好这个家,让自己爱的人,都能在一日又一日的往前挪移的日子里感受到安稳、幸福。
父亲的音容笑貌,还经常出现在他梦中。还是小时候那样可近敬可亲,温暖的大手,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的教他勾勒、描红……
梦醒,泪如雨下。
父亲是村里少有的才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却是工程建筑出身,从一开始的工程监理,到慢慢自己承包活,那时候,他们家在村里,算是衣食无忧,很是富裕。
每天父亲在县城工地忙完,披着星星戴着月亮都要赶回家,陪几个孩子读读书,练练字。
他们仨兄弟,都幸运的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长处,从小就能看出来,都是读书的料。
他初三读完,家里预备着是要考高中上大学的,但那一年,父亲查出了咽喉癌,晴天霹雳般把一个好好的家炸翻了天。
父亲经常出入医院,母亲奔走于还没完结的各个工地,本该安享晚年的奶奶,操持起了农活和家务。
家里的积蓄花光了,还欠下不少债,父亲还是走了,母亲搂着三兄弟,哭得撕心裂肺,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哭得昏厥了过去。
父亲的丧事过后,大海说他不想上学了,他要跟着村里的伙伴去广州深圳打工。母亲却变得异常坚强,一反往日的温顺,坚持要大海至少读完中专。
那几年,大海不敢想母亲是如何熬过去的,母亲从不跟她讲家里的难,坚持要他把中专读完,边工作再继续自学,在母亲眼里,没有白读的书。
回忆里又夹着更久远的回忆,兜兜转转,把两个弟弟送上高中,送上大学,回老家结了婚,生了孩子,办了养殖场,一切才好像开始步入正轨。
一年又一年,孩子大了,自己也步入中年,像父亲当年离开的年纪。
为人父母,才刻骨铭心感知到了父亲当年的不舍与遗憾,母亲独立支撑的不易,奶奶丧子之痛的悲哀。
“下楼吃饭吧!”母亲在楼下喊他们吃饭。
大半天功夫,大海和媳妇已经把二楼三楼四五间卧室全都收拾干净整齐。
“都收拾好了?”母亲问。
“都收拾好了。”媳妇边回答边摆碗筷,孩子们这个点,也该回来吃饭了。
刚摆好碗筷,两个孩子已经骑着自行车闯入前院,肆意按响的铃铛声,少年们的欢声笑语,随着春风飘入老人和父母心里,温暖安心。
“老三过两天就回,老二还得到周五晚上,赶得上清明。”大海告诉母亲。
仿佛就像眨眨眼的功夫,母亲从中年妇女,变成了老太太,听完儿子的话,她不经意的抬头扫视正屋墙上,轻轻舒了一口气。
墙上,按着村里习俗,挂着一排黑白相片,大海的奶奶和父亲,还是那么精神烁烁,面露微笑。
每年的清明祭扫,都是这个家的大事,在广州深圳各自安家了的兄弟俩,定会在清明前,携家带口回老家祭拜亡灵。
梦里父亲的模样,日渐模糊,但那紧握自己小手的温暖,大海永世不忘。
几十年的心酸哽咽、苦痛欢乐,大海和母亲,早就练就了刚强之躯,乐观面对,亲人们如若泉下有知,定能慰藉安息。
冬去了春来,四季轮回,万古不变。
生活总有崎岖,人生路上难免会有变数,苦难或许会一茬接着一茬,困境似乎总也走不出去,这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永不放弃,借用海明威的话,什么都能被打倒,只有我们自己,是打不倒的。
人有时候,更像那铁块,只要经受住了烈火、捶打,终究会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
梦想,就算只是细微到让自己所爱之人幸福,感受到生而为人的快乐,也是无价的值得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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