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恨意汹涌。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一万只蚂蚁在啃噬头脑,神经发颤发抖,无意识的洪流横冲直撞——这感觉却没人可以说,根本找不到人说,我不信任他们,我想,现在他们大概也讨厌我了。我的特殊性就在于我永远不能拥有自己。
是的,他们都拥有自己…去荷兰不需要小车,需要小船。明亮的海,白净的帆,飞鱼以快乐的频率渐次飞过,北大西洋暖流鼓动着啤酒样的气泡!鸟类停歇在桅杆上,浆激起冰凉的浪,路过的船向我们鸣炮致意,在耀眼的光中,我们看见了朦胧的大陆线!
然而我没有小船,只有一辆玩具做的小车,实际上还是我弟弟的。必要的话,我还可以折一个,但折纸的艺术女神兴许觉得我丢人现眼,已经叫我忘记了大多数东西的折法——从前我可是很擅长的啊!家里还有一本大大的折纸书,折什么千纸鹤、喇叭花,毫不费劲。现在折个小船也困难了。我却想要在头脑中折出个荷兰。
昨天是下雨的一天,前天去了燕子矶,两者都没有救赎我的灵魂。昏而暗的低矮天空,压向黑色柏油路、红色塑胶场,乌云在水面漆出一层灰色的雾,光是散步已不足以消渴心灵,要讲话,要时时刻刻和别人在一起。也非常有意思的:没有办法和人讲话的时候,拼命想念着人群;等到真和人群在一起了,他们又让我沮丧。我目光游移,眼神涣散,思维全放在怎样做他们才能喜欢我这一件事上了,越发地笨拙:讲不出话,发不出声,不敢对视,充满幻想,自我同情,然后毁灭。四、五、六、七,是我给自己埋的坟墓。把我挤到角落的那个想法,现在又让我溺水一样地窒息了:我大概,是真的考不上研了。我不信任我的自制力,我迟迟地删了一个又一个软件,️但又不停地重蹈覆辙。
很难休息好,很难戴着别人给的和我自己设定的枷锁轻松愉悦健步如飞地跨过那些哭哭啼啼地的小男孩、疯子和恶魔、软弱的天使、怒火熊熊的撒旦、悲愤无力的懦夫,到达一个令我完美适应现实生活的人格。我总要在它们之间不停切换。
但是!荷兰,遍地郁金香风景如画的阿姆斯特丹,梵高金色向日葵盛开的地方,我的脸也转过去面向太阳了。把我带去地狱的,必然途中要穿越天堂。天堂就是荷兰的样子。
我想到作家们并不是很好的人,大多天真、感伤而愚蠢,我看过关于海明威、马尔克斯的经历和采访,实在觉得自己痛恨那种傲慢,无数次幻想那种傲慢,觉得他们愚蠢自大而我更是毫无道理地愚蠢自大。我与他们的相似处就是愚蠢自大。
我不太经常想到你了,不如以前经常。在这发疯样的呓语里我却想提到你,是什么心情呢?鲨鱼到了我们的小船上,我会先你一步去喂鱼么?那只孟加拉虎,理查·帕克,是会先吃掉我还是先吃掉你?大海上会下雨吗,风暴会把小船打翻嘛,我会去救你嘛,还是我自己先淹死了?救生圈不会没气嘛,防护服不会漏水嘛,食物不会被秃鹫吃光嘛,水不会涓滴不剩嘛?航行在夜雾里,我们不会迷路嘛?你还会爱我嘛,还是从来就没爱过,就像风撞过水一样,两者都什么也不改变?
自己离现实生活的距离就像大西洋水底月亮到天上的月亮那么远。我所拥有的是我失去的,失去的是我拥有的,我画地为牢,我权衡、忧虑、无助地思索,不敢走动,不敢提前离去,也不敢不去。我最终要跳出去。她们生来就在外面,在月亮上,而我在我抑郁的未成年的尾巴,失去了第一次机会。
我删却绝大多数青春,迎来一个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死气沉沉的人,简直要化身阴暗黏湿的石洞里的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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