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代表作《受戒》的结尾:
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分析:前面都是静景,但以动态的一个句子收尾,造成余韵不绝的效果,很妙。
鲁迅写景很多时候用白描手法。但散文诗集《野草》里有一篇《好的故事》有写景的一段: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
分析:平静的小河,打浆泛起涟漪,让水中倒影纷纭复杂,散聚充满动感。
今天看到村上春树最爱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的写景真的颇有意思,比如:
草坪从海滩发足奔向大门,一路奔了有四百来米,跨过日晷、砖径和绚烂的花园——终于奔到房前,像是借助于奔跑的势头,一跃而成绿油油的常青藤继续向上。迎面,一排法式落地窗破绿壁而出,金光闪闪……
分析:草坪本来是静景,现在却是像人会奔跑一样,一路奔了四百多米,直奔大门而来。写出了草坪不仅绿,而且面积宽广。
再如写烧垃圾形成灰场:
这是一个灰烬之谷——这里就像一个奇幻诡异的农场,垃圾烧成的灰像小麦似的不停生长,长成了山脊、小丘和丑怪的园子,再不然便化成了房舍、烟囱和炊烟的样子。最后,以超绝的本领幻化成人形,一个个蒙着灰烬的人走动着,姿态模糊,在满是粉尘的空气中,也像快要崩塌粉碎似的。偶尔会有成排灰蒙蒙的车厢,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缓缓驶来,发出阴森的嘎吱声之后停下来,那些扛着铅铲的灰汉子便蜂拥而上,扬起一朵坚不可摧的灰云遮蔽住视线,使你看不见他们令人费解的活动。
分析:从灰烬里变出人来了。
再如:我们穿过高高的门厅,来到明艳的玫瑰色客厅,客厅很雅致,两端是落地窗。两扇玻璃窗都开着,映照着户外绿油油的草地,显得那些草儿好像长到厅里来了。和风穿堂而过,将一边的窗帘吹进来,又将一边的窗帘吹出去,让白旗般的窗帘飘向婚礼蛋糕似的天花板,然后拂过酒红色的地毯,在其上留下波浪起伏的影子,宛如劲风刮过海面。
客厅里唯一完全静止的东西是一套巨大的沙发,上面坐着两个年轻女子,那模样仿佛是坐在落地的大气球上。两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裙子不停地波动、轻摆,似乎她们刚刚乘坐气球环绕屋子归来。我不由呆呆地站住了,耳边尽是窗帘的沙沙响和墙上一幅挂画的呻吟。然后突然传来砰砰的响声,原来是汤姆·布坎南关上了后窗,于是客厅中的风渐渐平息,而窗帘、地毯和那两个年轻女子也终于慢慢地降落到地面。
分析:写风吹动和静止两种状态,主要以人在两种情景下给人不同的感觉做对比。可以说很新颖。
村上春树是这样评价《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菲茨杰拉德的:
菲茨杰拉德的文章具有独特的美感和韵律,会让人联想起优秀的音乐作品。他用这种节奏驾驭着文字,就像童话故事里魔法豆的枝蔓向天空伸展一般展开他的叙述。流利的语言接连诞生,不断成长,为寻求空间流畅地在空中移动,真是一幅美丽的景色。……
我十分重视行文的节奏。我认为这是菲茨杰拉德作品的本质所在,所以我首先要把这种节奏移植到日语这片土壤中,在它周围小心翼翼地添加旋律、音响和抒情诗。……有时他的作品需要用耳朵来聆听,需要出声地朗读。……首先有流动的节奏,然后紧密相连的词语自然地喷涌而出。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菲茨杰拉德作品的美妙之处。
——此篇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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