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返城的路上最初流得还是小溪,那么到了1978年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一股洪水大潮,它席卷的力度和广度,让每一个还淹留在河套的知青们都为之冲动不已,恨不能马上就动身踏上归程,哪怕回去了扫马路,清理厕所都无所谓。这一切的到来,其实从1974年的时候已开始了微澜初现,当时小道消息满天飞,回城政策七零八落,兵团生产滑坡,亏损加大,人浮于事,人心浮动,前途叵测,大家都预感到体制的改变是早晚的事情,从领导到知青都在考虑自己的未来安排。到了1975年6月24日,国务院、中央军委决定撤消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转交地方农垦集团。到了七月份,中央再次召开了交接会议,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出台了相应的交接政策和细则,其内容都经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谛造者——毛泽东主席的圈阅和批准。消息迅速传到兵团的各个角落,引发了知青们的一片议论。内蒙古自治区和兵团及时联合派出了工作组,深入二师师部、三师师部、十二团、二十六团、巴盟盟委等单位召开了多达八次的座谈会,并很快形成了简要的汇报材料。
“实际上,当撤销兵团的消息属实之后,兵团从上到下普遍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光明的前途已经不复存,‘序列’的光环全然退尽。现役军人们心里清楚,返回部队不过是走走形式,转业回家已是早晚的问题;他们认为在兵团干了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是上面一句话,说散就散,一切努力全白费了!复员军人对于从兵团职工转成农场职工,也是牢骚满腹。知识青年的看法更为尖锐,认为现役军人拍拍屁股走了,复员老兵到哪儿都是挣工资,只有我们知青被扔在这里不管了。当年可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上山下乡,屯垦戍边,一辈子扎根边疆干革命,怎么说走就走了,要走也应该一块走……”这样的牢骚归牢骚,抱怨归抱怨,事态的进程已经不可逆转了。当年10月,随着地方干部陆续进入兵团各单位,权力移交工作全面铺开,迅速结束。76年春节刚过,一批批现役军人开始分批撤离已经改名换姓的生产兵团。
随着兵团的撤消,人员流动突然加速。人员流动的走向,一是兵团内部换单位的人员陡然多了起来;二是从外部加入兵团的人数突然增多。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人们希望利用这个机会调动工作,由条件差的团场调到条件较好的团场;由农、牧业团调到工业团或者兵团、师的直属厂,从连队调到机关等。这时的各师、团的领导大多数都即将离任,责任心一落千丈,人情债又背了一身,所以对人事调动远不如先前那么严格了,甚至有人还大开“后门”,把自己在农村的子女、亲戚塞入兵团的厂矿、团场,占一个“全民”指标;或把在工作中培植起来的“亲信”安排在较好的工作岗位。有的地方,在一些工业单位中突然多出一些12至14岁的“小朋友学徒工”,跟在兵团战士的身后直叫“师傅”。送他们来的家长,大多是兵团战士的前领导,他们满面堆笑与战士们打招呼,并且有意无意地表白:“过去,咱们确实存在对不住你们的地方,这个这个嘛,啊……哈哈,这些孩子以后就靠你们关照了。”这些问题被反映上去后,三师党委检讨了错误,并被迫宣布由该师发出的调令和商调函一律作废,表态要坚决杜绝乱调动等走后门现象,严格掌握兵团战士病、困退的尺度。
在这个非常时期,兵团各级领导干部在离任前都突击发展了一批甚至几批党员,提拔和任命了一些连队干部,以偿还自己欠下的种种“人情账”。同时,大量撤消因打架斗殴、偷东西、超假、作风等问题而给一些人背上的各种名目的处分,让人们的档案变得轻飘飘起来。对于领导的这种宽宏大量,一时间确实颇得人心,让知青眼里的原领导和干部给人多了几分可亲近感。这次“减负”中,把一些早已做了结论的政治案件,也在可能的范围内进季复查,对处理过重或定性错误的案件,重新进行了处理。在这种转变中,好多的干部在临走之时,都设过酒宴,互相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化解往日积年的成见,令人们猛然认识到,不管是干部、职工,还是兵团战士,原来真的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而现在这条战壕已经不存在了。
兵团原领导干部的大撤退,许多平时道貌岸然的现役军官,趁机不顾一切捞东西,有的甚至把办公室的折叠桌、椅、条毡都卷跑了。更有的人公然违反财会制度,化公为私,想方设法,巧立名目,用公款来为自己服务。有的大批量定购毛毯、皮衣等物,按人头发放。有的自批木料,制作家具。这股歪风最显眼的时候,是一车车满载行李,摇摇晃晃地在众人眼里离开的车辆。车上除了大小家具、行李卷,锅盆碗筷外,甚至还有木料、水泥、砖头、煤块、粮食,真正的干净彻底!留在身后的是兵团战士的唾骂,和无可奈何憎恨的目光。为了对付这种现象,二师十三团农药厂的兵团战士,自觉组成了护厂队,对撤离人员的行李进行检查,发现公物一概扣留。有一个团政委,平时干过不少整人的事,离开兵团的前夕,害怕报复,手枪中常装着子弹,结果他的两个孩子拿着枪玩,不慎走火打死了一个。当时的一切,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来时背包肩扛,走时车载箱装”。当然了,任何时候,都有不少不失本色的人,用他们做人的脊梁骨,和几卷简单行李,展示一个共产党员的光辉形象,慰藉一群茫然不知后路的知识青年。
巴彦淖尔农管局及其各个农场接手兵团之后,全区还有近六万多知青留在各农牧厂系统内。由“土八路”改成了老百姓,对当年热血沸腾,向往军营生活而来的兵团战士来说,意味着理想的彻底破灭。随着人员流失,各兵团的生产大多陷入停顿或半停顿状态,原来领导者的所做所为,使人们的观念受到了大冲击,很快兴起的“吃喝风”和“哄抢风”,更让许多连队、团部的粮食积蓄被吃光分光,生产工具被拿光,甚至不少公共建筑物被损毁,到处都是满目疮痍的景像。正在这时,一场规模宏大的河套水利大会战打响了,这就是巴盟盟委设计的总排干工程,全盟十几万壮劳力加入了大会战,巴盟地区农场的15000多名原兵团战士,奉命参加会战。在兵团战士的回忆中,这是知识青年们代表兵团人干劲的最后一战,也是转入地方后的第一战。这场战役,转移了人们对眼前困境的焦虑,也使众多的知识青年,又一次暴发似地显示出战天斗地的激情与劳动素质。对于这场大会战,我们在后面的篇章里,将进行详细的述说,在此就先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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