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了

昨天刚一接到中介小齐的电话，我就迫不及待地约定今天上午前来交房，最好能一次性办齐所有手续，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想起来就激动。一个人辛辛苦苦在这座城市奋斗了十多年，今天终于可以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名正言顺地把老小从县城接过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嗯，那幼儿园快要毕业的小子一定会高兴坏了。

我跟公司销售经理请了半天假，九点准时到达即将属于自己的这栋临街的楼下。这么冷的天，小齐已在负一楼的电梯口等着，穿着与我几乎撞衫的单薄的制服，手里捧着我习以为常的材料夹，殷勤地与我打招呼，帮我开电梯。这栋楼共三十四层，我的房子在二十六楼，还好小齐推介时说物业是个信誉极好的公司，我也找小区业主们做过调研，电梯安全保障良好。

小齐按下了电梯的第26号按钮。电梯门即将关上那一刻，从门缝里滑进一个矮小的身影，是个小男孩，他让电梯门开了又关，这正是我一直都在顾虑的问题，这个两梯六户的商住楼，上下班高峰期乘电梯必定像是在坐辆“慢车”。

小男孩是背对着我们进来的，我站在电梯楼层按钮对角线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小脑袋在小幅度摆动，他好像有些慌乱，我想。他的胳膊放在胸前连续两次想要抬起来，却又放下，直到电梯显示器指针在向上跳动时，他一边回过头盯着我们俩，一边左右手同步开动，1、2、3、4、5、6号按钮瞬间全部点亮。

刚要跟我说些什么的小齐赶忙说道：咦，这孩子，真调皮。我们相视尴尬地笑笑。小齐旋即发挥她销售职业平易近人的优势与小男孩打招呼：小朋友，你家大人呢，不能每层个按钮都要按的，知道不，你想去几楼，阿姨帮你按。

得到回应却是沉默，小齐想要按灭一些按钮，可又不知道按掉哪一个，显得有些懊恼。

电梯向上，小男孩低头不语，直到一楼电梯门打开后，他才急忙抬头向外张望，几秒钟过后，门关上时差点夹到了他的脸。

可能注定了这趟要坐慢车，我不得已才留意一下这个小男孩。年龄应该与我儿子差不多，精瘦。头发已经覆盖了眉毛，脸黢黑、皴裂，像是好久没有洗过。虽然低着头，但是眼白一直向上跳动，略显游离地看着电梯门的方向。绛红色夹克小棉袄显然与身材非常不匹配，如果没有里面的毛衣，应该能看到他的小肚脐眼了吧。肥大的牛仔裤上用污渍画满了花纹，裤脚已经被四处开花的鞋子踩破。若是在我的乡下农村，这样的娃倒也正常，可在这个满目繁华的都市……估计是哪位打工者无暇顾及孩子，自己跑出来耍的吧。

我一边猜测着这个孩子的来历，一边随着电梯门的一层一层地打开，再关上，看着小男孩一层一层地向外张望，又低下头。我期待着孩子能在六楼之前玩尽兴了，走出去。

随后，小男子的举动让我与小齐都愤怒了。一不留神，7、8、9、10、11、18、19……全亮了，小齐赶忙制止，拉下小男孩的手：这谁家孩子，这么不懂事。小男孩缩了缩身子，不敢看她。她想要把灯全部按灭，可是没能成功。我无奈地劝道，算了，孩子嘛。小齐愤愤然道，回头一定要找物业反映一下，这物业管理也太不到位了。

我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在观察着小男孩按的楼层，三十四层楼的电梯，被设计成两排按钮，最高的是17号与34号，这孩子的最高极限应该是11号了，看来，十二至十七楼、二十三至二十五楼还能幸免于难。本来急切希望来到新房的心情，被这与我儿子一般上下的孩童的玩耍一定程度上消解。我徒然想起我家的那可人的娃儿每次朝我背上爬却又上不去急得哇哇大哭的样子，待会儿按不到12号，这孩子会不会也会着急呢？我愤然的心情平静下来，心理有些期待。

小男孩还是一如既往地电梯关时低头、开时张望，我猜他是在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可能另一个电梯也在发生着同样的故事。

十一楼电梯门关上后，小男孩慢慢地向我身边挪近，然后我感觉他在轻扯我的单肩包。我低下头，一汪清泉正在注视着我。我知道他想干嘛，我摇摇头，对孩子笑笑。他突然焦躁不安起来，直到第十八层楼，才恢复正常，依旧关门低头、开门张望，在没有按到的楼层依旧摇头耸肩。

终于渡过一个漫长的旅程，二十六楼的电梯门开了，我走下电梯，孩子除了张望，没有看我。我开始心理谴责这个或许是某家住户的孩子的父母，如何宽得下心让孩子在电梯里独自玩耍，“这孩子父母也真心大，万一遇到危险，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哥你真逗，这城市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忘记了那些犯罪分子利用孩子在取款机前抢劫，去小区家里盗窃的报道了？这城市乱着呢，可要当心。刚才我没敢说，说不定，另外一座电梯就有大人跟着呢……”

我心里一惊，可真要找物业说道说道。

办完交房，临近中午时分，我找物业办手续时，有意无意地提到了这件事，工作人员客气地笑道：“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已经有多名业主过来反映了，我们经过调查及调取监控录像，确定这孩子不是我们小区的业主。录像显示，昨晚十点钟左右，孩子先随一位妇女乘电梯上楼，好像在十二楼时，妇女出了电梯，孩子没有一同出来……”

“妇女脸上包裹得很严实，早上值班门卫那里找到了一个装满零食的袋子，还有一张这孩子的照片，我们已经报警处理了。”另一位工作人员指了指边上长椅上放着的袋子。“哝，警察把孩子带走了，听说死活不肯上车，也不说话，东西都没来得及带。”

“妇女是孩子的什么人，找不到了么？”

“谁知道呢，孩子看起来神经有点不正常，警察叔叔也这么说，估计没人要了吧。”

我脑海里又闪现出，电梯门开了时小男孩子张望的神情，特别是十二楼电梯门没开时的那一汪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