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无边无际的金色洒向城市的各个角落,一幢高楼的天台上,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孩也被这光芒照耀着,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她雪白而有些透明的头发轻轻飘动,颈间戴着珍珠一样发着光的项链,手中拿着一本白色的笔记本,和她一起也被日光染得金红。女孩淡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纸页,纸页开始自动翻飞,在一个空白页忽然定住,左右轻轻落下,上面缓缓显现一个地图的红色墨迹,又陆续出现几条路名和一个红点,最后淡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女孩淡色的眼睛盯着纸页上的两个字,轻轻读了出来:“刘羽”。
这便是她接下来要收复的灵魂。数年如一日,魂册会显现生者的信息,女孩则根据魂册的指引,找到到即将脱离人世的人,待到他们抵达人生终点的那一刻,游走无归的灵魂会看到女孩,便会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女孩将笔记本合好,轻轻收在胸前,俯瞰面前的房屋,街道和树木。她已经确定了刘羽所在的方向,便从高楼的天台上腾空而起,轻轻地飘飞向那个灵魂所在的位置。
女孩缓缓降落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日落的余晖微弱,周围的景色一点点变暗,女孩却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在这即将拉开的夜幕中变得越来越鲜明。不过,路上的行人们依然没有注意到她,仿佛这个人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冷清,矮小的平房,不太平整的地面,有些歪斜的电线杆上,几条电线整齐地切割着天空,云朵在渐暗的天空中安静地飘。女孩一步步走到街道拐角,她听见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声音渐渐清晰。她绕过一面石墙,转身进入了昏暗的小巷,便停下了脚步。女孩淡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巷子深处,两个身影正在进行着殊死搏斗。
那是一名便衣警察在试图制服一个歹徒,歹徒明显受过专业的搏斗训练,两人甚至有时在做相同的动作对抗,势均力敌。那歹徒凶狠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在昏暗的巷子里闪烁着道道寒光。警察一边躲避,一边试着继续展开进攻。两人扭打在一起,歹徒一个猛劲,把警察死死按在地面,匕首狠狠刺入了警察的肩部,一声闷响,鲜血直流。
歹徒那充血的眼睛瞪着警察,声音里也混杂着愤怒和恐惧:“刘羽,你放过我,行不行?你放过我,你也不用死。”匕首越刺越深,刘羽痛苦地嘶喊了一声,汗如雨下。他想挣脱,却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他盯着歹徒,忍着剧痛说:“钟哥……你看看自己……哪还……像一个警察!就算我死了……其他兄弟也会让你伏法!”终于,歹徒的眼神里再没有半分犹豫,他抽出匕首,看着疼得抽搐的刘羽,直直地朝他的心脏刺去。
白衣女孩轻轻地抬起了手,准备收复刘羽即将脱离身体的灵魂,却忽然看见一个让人意外的景象,她不禁睁大了淡色的眼睛。只见匕首离刘羽的身体只差毫厘,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正在这时,一整排路灯齐刷刷地亮起,瞬间驱除了夜间的黑暗,挣扎的两人被笼罩在一盏路灯的强光之下,留下漆黑的微微颤动的影子。
歹毒吃惊地看着刀尖前端空无一物,却无法继续刺入。他近乎恐惧地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紧紧扼住了自己的手臂,匕首因为力的冲撞而不住地发抖。女孩眯起眼,在那路灯明亮光芒的照射下,她分明看见了一个若有若无的银色影子在两人之间微微晃动。
刘羽趁着歹徒这一瞬的迟疑,立马用尽全力将他踢开。摔倒的歹徒听见警笛声越来越近,大批警察的脚步声传来。增援迅速排布队形,齐齐地举起枪,瞄准面前正在起身的这个人。
红蓝相间的警灯在小巷口一闪一闪地晃动着,钟哥怔怔地看着前方的众多枪口,又看看一旁受伤的刘羽,便低下头,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再次握紧匕首,挥舞得高高的,像要用尽浑身力气似的高喊:“他妈的谁也别想控制我!”匕首再次向刘羽刺去。
砰砰砰砰一阵枪响后,世界在一瞬间安静,接着,歹徒轰然倒地。匕首从他手中松落,滚到了一边。鲜血从他的身下缓缓流出。
女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低头快速翻开怀中的笔记本,发现那个纸页上的名字,已经从“刘羽”变为了“钟锦辉”——竟然有人改变了生灵的命程。
她很快看见,钟锦辉的灵魂从身体中站起,如梦初醒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在身在何地。他抬眼便注意到了流血的刘羽,和地上血肉模糊的自己。只见那灵魂开始颤抖起来,一边弓起腰,一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开始痛哭,他周身散发着银色的光,可哭声越响,银色光就变得越暗,竟然有些接近黑色了。
“不好,这样下去,会落成怨魂。”白衣女孩蹙了蹙眉。她朝那个灵魂喊道:“钟锦辉!抬头看看周围!”哭声仍然没有停止。女孩再次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喊出他的名字,回音响彻魂界:“钟锦辉!”
像是被这声呼喊穿透全身一般,他的哭声忽然停了。他一点点放开双手,重新向周围看去,他竟看见受伤的刘羽,正望着他的尸体,默默推开身边扶着他的其他警察,呲牙咧嘴地忍着疼,一点点走近地上没有瞑目的钟锦辉,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钟哥,这辈子过得苦……下辈子好好活。”刘羽又看了几眼,便回头踉跄着离开了。
白衣女孩看不清钟锦辉的灵魂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他已经被周身强烈的白光包围,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太阳落到了地面一样耀眼,终于倏地凝结成一个炫目的光点,在空中漂浮。女孩伸出手,光点便漂浮到她的面前,成为了她颈间发着光的珍珠颜色的项链的其中一颗。
法医将尸体搬运回去,警察也乘车返回,小巷恢复了宁静,可女孩并没有离开。
她看向旁边另一个微弱的灵魂,那是一个瘦削的老人,正呆呆地望向警车离去的方向。女孩问道:“刚才是你,拦下了那把刀?” 老人的灵魂轻得像随时会被吹散一样,他有气无力地回答:“是……”
女孩淡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凝视着他——她见过这个灵魂,在很久以前。
“我走得早……这么多年了,也放不下刘羽那孩子……”老人的目光也黯淡了下来。
女孩发现老人灵魂的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虚弱。她想起了老人和刘羽遥远的过去。
5岁的刘羽拽着断气的爷爷的衣袖大声的哭泣,老人的灵魂本打算迈向白衣女孩所在的那一片光明,可屡屡回头,看见哭成泪人的孙儿,不忍离开。可他知道,面前的收魂使不会放他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那时的女孩和现在的模样别无二致,依然是白色的裙子,淡色的眼睛,声音透着冬日一样的清冷和平静:“记住,你的执念如果化成怨气,我会回来找你,到了那时,便不是收复,而是驱除。”
爷爷还在细想这句话,抬头一看,却发现发光的白衣女孩已经走远。
“谢谢你呀。”爷爷看着女孩消失的方向,感激地说道,便回头看向自己的孙儿,一看就是二十多年。
爷爷始终陪伴着刘羽。不管是他进入小学的第一天,交到第一个好朋友那一刻,还是第一次参加高中校篮球队打比赛的紧张时刻,亦或是顺利考入警校,却训练受伤的时候,还有和同校的钟锦辉不打不相识,一起出生入死的那段日子……而当刘羽痛彻心扉地发现钟锦辉在恶行的道路上越陷越深,爷爷便感觉到了孙儿即将面临的危险。
其实老人知道,每一次对人间的影响,都在削弱他的灵魂。此时此刻,他即将消失。
“小羽啊,爷爷就陪你到这了。”他望向刘羽离去的方向,眼神里透着不舍。
白衣女孩看着飘忽的老人的灵魂:“改变灵魂命程的后果,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他们说会魂飞魄散……散就散吧,值得!”
老人露出一丝欣慰而感伤的笑,最后一丝灵魂飘飞进了风中。
夜色深沉,风吹拂着女孩的白色连衣裙,她周身发着光,走在稀稀落落的行人中间,依然没有人注意到她,仿佛她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今夜满月,世界铺满了银霜。她走到一个僻静的湖畔,取下颈间发着光的项链。它们重新分散成一颗颗炫目的光点,像萤火虫那样,朝着满月飞舞而去。
女孩看着它们越飘越远,像逆行的雪花悠悠地升回天上,回到它们初始的地方。
“去吧,月亮会净化你们的灵魂,至清澈澄明,便再世为人。”
女孩望着它们飘飞向群星闪烁的夜空,直到和星星一起难分彼此,便转身离去。
医院病房里,窗帘被清风吹得飘动。刘羽沉沉地昏睡着,窗外的星星正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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