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
现在已经是日暮时分,这辆老旧的白色客车不知在路上行驶了多久,车后的树影正在接连不断的合围。我坐在车厢内的地板上,靠着厢壁,扶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杆。我尽量让自己的后脑贴紧身后的铁板,发动机和颠簸带来的震荡会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车里空空荡荡,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小女孩,留着齐肩短发,我看不清她的脸,似乎光线不会从她身上反射。
“嗤――当啷”
客车驶过一段山脚,它停在一个T字街道,我起身下了车。此时太阳已是落尽,借着路灯昏黄的光,我得以看见这条破旧不堪的老街。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走了。
这条街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两旁尽是空屋,有的还用用木板和红砖封住大门。这样清冷的地方可能几百年也不会出现第二辆车。
我走到对面,在一个门前台阶与墙壁的夹角处坐了下来。我把头藏进肩膀里,整个人缩做一团。台阶和墙壁会遮挡我的一部分视线,这让我觉得很安全。
我抬眼环视了我能看到的部分,除了几根带有催眠效果的路灯,这条街真是一无所有。我目力所能及的地方也仅仅是一个黯淡的光晕,在此之外,街的尽头像是一片虚无,或是起了一场大雾,使我无法看清,甚至让我觉得无法触及。
“咔”
我猛然听见开门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幻听,但我记起刚才那个小女孩似乎也就是从这里下车,走进了我身旁的这个门里。
当我站起身,发现门依然是紧闭着的。我敲了门,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希望。
几秒钟后女孩从里面打开门,她看了看我,转身回去了,但是并没有关门。
我知道她在邀我进去。
我望了一眼身后,走了进去。门的后面是一条幽暗的走廊,尽头大概是客厅,里面忽闪着光亮。她用下巴指了一下走廊侧面,头也不回进了客厅。这侧面是一个楼道,通往一个窄小的阁楼,里面摆着一张铁床,靠窗户有两排书架,放着尘封未启的旧书。我用手扫过这些书,接着转身躺在铁床上。
我斜着眼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窗户外面,最远处的那个路灯光线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我只是一眨眼,它就朝着尽头狂奔,我拼命追向它,它在一处巨大的堤坝上停下了,我和它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河。突然,整条堤坝瞬间塌陷,我感到自己像是在几千米的民航机机翼上下坠,在空中做了一次毫无作用的纵跃,仰面坠进万丈深渊。
不知坠落了多久,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我坐起来呆视着前方,后脑的阵痛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等到胀痛缓解,我离开床走下阁楼。她仍然在看着无声电视。我走到门前,旋转把手,回头望了一眼这条幽暗走廊的尽头,打开门离开了这里。
现在可能是凌晨吧,外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凄冷。我顺着街边一直向前走去,第一次这样接近这条街的最远处。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依旧是虚无缥缈,我甚至想,如果向前冲刺,会不会坠在这片迷雾中。不过那里面一定更冷,想到这我裹了裹衣服,发现在我胸前的口袋里有个纸片。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端坐着一个短发齐肩的女孩,旁边立着一位高雅的女人,透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丽。
我想起这张照片是阁楼书架上的。
――它给了我再次打开门的机会。
我转身回去,回去的路很短,没几步就到了,也可能我根本没走远过。
我站在门前看了一眼身后,路灯依然昏昏黄黄,整条街没有任何生气。
“咚。”
我敲了门,几秒钟后门开了。我拿着照片,随她进了客厅。这个房间狭小非常,四面的花白墙纸斑斑驳驳。在上方有一个落满灰尘的吊灯,吊灯下面是一张矮小单薄的木桌,旁边围着三把老旧木椅。女孩坐在靠边的椅子上,对面是一台黑色的方块电视机,电视机里放着不知名的无声节目,像是某个我曾见过的默剧,也可能仅仅只是她不喜欢听声音。
我在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将照片放在桌上。这屋中有股淡淡的瓦斯味。
我不确定她是否撇了一眼照片,她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民国时代就这么大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和妈妈,从那时开始就不会变老。我们每五年搬一次家,这样别人就不会在意我们。”她说话的方式出奇冷淡,“所以我们不会有朋友。”
“那一定很痛苦吧。”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说出了这句话,似乎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
她轻轻张开嘴唇,似乎带着噤声的意思,“妈妈她在上次搬家,就自杀了。”
屋子陷入了一片沉默,我有种要变成死物般的窒息感,只差一点,我就要融入这里。我张开沙哑的嗓子:“你还有房子住。”
“我们交换吧。”
她说完这句话起身走了出去,我听见旋转门把手的声音。
屋里此时只剩下我一个人,电视机忽闪忽闪的光线断断续续轻拂我的脸颊。我在桌角找到了遥控器,望着哑巴一般寂然的电视,我想就算是默剧,也该有音乐才对。
我按下音量键。
接着我的耳朵里仿佛一声炸雷,全世界的人潮都在我耳畔咆哮,我慌忙关下,但是无济于事,整个房间都受它的影响而颤动,我听得见这声音在房间里造成的每一次回声。它就像一股滚烫的热水直接灌进我的心脏,在心室中来回冲撞,使我的心狂跳不已,无法平息。
我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回声,站起身往走廊走去。黑暗疯狂地吞噬着我,余音在身后奔袭而至,犹如一根烧得通红的长针,由后颈钻入直透整条脊骨。我喘息着打开门,企图将一切躁动不安都关在门的另一面。
门外依然冰冷,所有的尘埃都如雪一般静谧。
女孩坐在门前台阶上,无神地望着最远处的那盏路灯。我似乎得了一场失忆,大脑里没有任何生机,只是轻轻带上门坐在她旁边,看向与她视线相反的公路另一边。
我们相背着坐了很久很久,这条街似乎再也不会天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忽然回头凝视我,像是想了很久做出的决定,又像只是抓住了闪过的念头,用那样迷人的神情,用那样动人的眼眸。
我呆呆的无动于衷,等到她张开双臂拥抱了我,我才缓缓搂住她,用下巴轻扣住她的肩膀,闭上双眼再也不敢睁开。我知道睁开会发生什么,但是我愈发清醒了,直到一缕阳光刺进我的眼睛,我失去了这里的一切。
我从街边醒来,后脑的胀痛令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茫然失措地望着来回穿梭的车辆,听着刺耳的汽笛,直到最后一丝温暖也终于丧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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