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尚不叫悲伤,叫北尚,是个秃子,不在城里,在没有名字的村子里流荡。城里不受待见,在这黄土地上好歹还能讨到吃剩的草鱼。
北尚以前是开五金店的,在城乡结合部那,没人敢来闹事,北尚第一眼给人感觉就是肌肉快要冲破皮肤,你惹事他就冲你脸上。过年回乡见二老,栅栏门一开,俩相框一怼,齐并在石桌上,烧几两好酒,斟满跟二老照片说上一整夜,这年就算过的不错,北尚爱他双亲。某夜北尚梦见二老往他身上放了一只狗,小,一坨一坨的。第二天他就去村口找马脸婆,马脸婆办了个小摊铺,卖零七八碎吃的玩意儿,还卖狗肉,不大的狗崽装在红色大塑料盆里,其余的都成了钩上肉。北尚用二百块大洋换了一盆小狗崽,狗崽们还没盆高,北尚往城里走,沿路送给几户人家,留下最后没人要的一只,却是北尚觉得最投缘的一只,这只毛是光的,剃光的。
北尚唤它作“嘿”。“嘿”在北尚的五金店里呆着,和北尚一起吃从塘里捞的草鱼,“嘿”能吃挺多,挺好养。一养就是六年,五金店也闭了六年,没人知道为什么。北尚说赚够了,瞎话,里衣穿好几个四季,办小摊的马脸婆都不用栅栏门,可就是没人知道为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北尚没几个朋友,也难怪,小村庄哪有人敢和肌肉嘣你一脸的人做朋友。五金店头几年挺好,后几年,“嘿”挺好。
北尚四十余年,没谈过姑娘,马脸婆告诉他,村里的姑娘都想找个好人家,言外之意北尚就是穷。北尚倒没想太多,每天和“嘿”四处走走,看着它一点一点一点的成长,也像北尚一样健壮。北尚经常带“嘿”去鱼塘抓草鱼,“嘿”喜欢吃草鱼。偶尔北尚带着他的狗,从村头跑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到村头,再跑回家里,而后瓢一大碗水给“嘿”,这一天就算过了。
即使北尚带着“嘿”跑完整个村,也没人来找他们。除了村口的马脸婆,她从良了,不卖狗肉了。马脸婆也是一个人,有天她对北尚说:“你一个人好过吗?”北尚说,
“哪是一个人,我还有‘嘿’呢!”
马脸婆没作声,她丈夫挖煤,塌方,死了。但北尚不知道,因为马脸婆对外称是去城里了。
北尚爱闯,趁着有干劲的时候,什么都尝试。拉过三轮车,跑新建楼房的地方给人搬砖,当过商贩,是城中某个街角摊饼的,城管来了也不跑,拿十个煎饼贿赂那个胖大哥,正巧胖大哥爱吃,这算扎了根。用小推车赚了不少,十天半个月才回乡一趟,北尚把“嘿”托付给马脸婆,马脸婆也乐意。
回乡把栅栏门换了,买了个横板专门放二老相框,也给“嘿”在家里面搭了个窝。在外还给马脸婆盘下了一块地方,用来给马脸婆开小摊。
北尚一生将将就就的过,直到中年后才过的舒服一些。回乡后北尚依旧带着狗从村头跑到村尾 又从村尾走到村头,再看各种各样的人做相同的事,大喜、大悲,再跑回家里。
后来,北尚也成了其中人。
北尚看见和他一样光的“嘿”,他高兴。
北尚看见毛色油润的“嘿”,他还是高兴。
北尚看见自己在塘边跑来跑去的“嘿”,他依旧高兴。
北尚高兴的带“嘿”去跑,去吃草鱼,去马脸婆的小摊闹腾,去看太阳,日出、正午、日落。
北尚开始看不到“嘿”,“嘿”不在,“嘿”不能和北尚一起吃草鱼,一起溜达,一起撒欢一起跑。北尚大哭,数鱼塘里的草鱼,够不够吃。一个肌肉溢满的糙汉子,大哭。
北尚把积蓄的一部分给了马脸婆,跟马脸婆说想去城市里看看,找找你的丈夫,找到了让他回来,自己再到另一个城市,看够了,也回来。于是北尚买了车票,去了城市,重新开了一家五金店,靠在一家宠物店旁边,也养了一只狗,也叫“嘿”,北尚也带着这只新“嘿”一起吃鱼。
如果能够这么好,就好了,即使新“嘿”喜欢吃的是狗粮,那也挺好的。
北尚在买票途中看到扒手,起了争执。北尚被尖刀刺中腹主动脉。
北尚曾经跟马脸婆说:“我一嘿!‘嘿’就来了,挺好的。”
“其实我不爱吃草鱼,它爱吃,特别爱。”
“我带着‘嘿’四处跑,就是怕有一天他被狗贩子拐跑了不认路,忘了怎么回来,回不来。在城里的时候我挺想它的。”
……
北尚和他的狗,终究也化在这大喜大悲里,还好,塘里的草鱼,还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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