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降世的地方。
出生的前半年,它通上了电。
在此之前,人们赖以照明的东西,叫煤油灯,火把,纸捻子。尽管如此,曾经的它也是那样辉煌热闹过:男耕女织,夫唱妇随,邻里互助,自食其力,隔山而话,遥相呼应,种瓜种豆,好不快活…
而今,上述的场面中的主人公,一些驾鹤西去,天人永隔;一些飘荡江湖,销声匿迹;一些异地闯梦,客死他乡;一些乔迁闹市,再不复返…故而,这个部落里剩下的常住人口,不超过一手之数,且均为最少七旬以上的迟暮之人,大量土坯均是无人之房,更多的已是残垣断壁。
二零零二年,随父母乔迁至现居地,已有十六年。最近一次回去,是在九年前,彼时尚小,未知事。今既有此机会,无有他念,只求能记住祖地的这些物非人非,以保永不忘本。
1,跟父亲一起回山里上坟。
2,出发。这条大路通向大山山脚,鸡鸣狗叫中,踏上返途。
通往山脚的路3,大山腹地有人家,这是上山的路上,某座山的山腰上的人家。
腹地人家4,父亲说,从中间这棵树上看过去,山颈处的坎子地那里,在他还年幼的时候,曾住着一位大力士:肩负数百斤柴火,步行几十里去县城卖,身无压力;只身可扛起两锭石碾,面不改色…上山时看见他了,已年过七旬,策杖佝偻前行…是啊,那只是曾经,如同这方山水一般。
大力士故地5,以前的它,45度,笔直的倾斜度,浑然天成。小时候每次路过很害怕突然滑落然后我会被拍死,果然,现在已经滑落了。幸好,没听说有人伤亡。
险岩6,在山腰上休息,气喘吁吁。回望来时的路,陡峭的小径,盘山而上。
羊肠小径7,十里八村的人,父辈们基本上都认识,四散搬走之后,都是抽这个时候,去山里上上坟,看看老房子啥的,不期而遇,坐下来抽烟攀谈,话话家常,顺便感慨一下,“时间过的跟流水样哩。”
不期而遇的归看人8,图片限制了人的想象力,所以你不知道此坡有多陡,但我们还是爬上来了,这对有大山基因的我们来说,不是啥难事。
险坡9,终于爬上了山顶。这是养生地。传说,以前埋了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地形不对,于是尸身不腐,日落后出来作恶。后被填平。父亲幼时,某一次卖柴回家,路过此地已是暮色苍茫,星光点点。父亲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忽然见一白影追逐而来,吓得哇哇大哭,直直逃走…回头一看,发现只是谁家的羊子跑出来了,虚惊一场。
养生地10,进村。黄金路,白银道,碧玉山。风光无限好,当真是四时俱有俱佳。
黄金道 白银地11,小时候这里有个小店,没来买过,所以似乎很是神秘,不知道里面卖的啥。这里还住着一个大队长,小时候对大队长的印象似乎很是敬畏,长大后…
村口总部12,小时候剪头发的地方,“咔嚓咔嚓”的那种。后来,这家伙买了个电动的推子,很稀奇。山里的男人就一个发型,板寸。
理发的13,本村落入口。从这里进去,才算是真正的到“家”了。
村口14,别瞅了,二位兄弟。我在这一块混的时候,你俩还不知道在哪里玩儿泥巴呢。老黄牛,年纪自然是比我小。
村头老黄牛15,村口的这些奇形怪状的枝桠。
树枝16,村口标志:比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大的两棵皂荚老古树。
皂荚古树17,树下猪王小庙。据说一个二伯生病时建的,以求长寿,不想数年后还是溘然而去。这烛火,想来该是这位二伯的后人上来上坟的时候,顺手敬上的吧。
猪王庙18,父亲说,小时候他经常在树洞里钻。
树洞19,那里,便是我们居住的村落。
我们的旧村20,我们这儿唯一的洞葬。不知道里面那位老老老老人家当年是怎么想的。
异俗21,这块地真的是敞亮,浑然天成,无拘无束,故而可提供打滚等活动…当然,如果有人想的话。
一块宽敞的草地22,父亲说,这狗饿的像干柴狼一样…等等,哪里来的狗?哪位老人养的?小奶奶?还是谁?
田园土狗23,中间山腰房子的主人,一家叔婶,回来上坟,顺便打扫了一下老房子,还是老习惯,隔这么远一眼就看出是我和父亲,就隔空喊我们去吃个饭,无奈事务颇多,谢绝了。
遥相呼应的乡邻24,我和堂哥堂姐们,曾经到这儿捉过他家的小猪仔,小羊子。此人还帮爷爷收割蜂蜜,收拾房子啥的…那是他母亲还在世且他还年轻的时候。某一年,他一去不还,不知所踪。其母去世还是街坊帮忙料理的后事,如今,只剩这破房烂瓦和荒草乱地,在泣诉什么呢?
老随的故居25,太奶奶的万年所。
太奶奶的万年所26,小奶奶家的房子,目前仍然坚守在村落的人,之一。孤家寡人。
小奶奶的房子27,我和父母的故居,太多的回忆留在这里。乔迁数年后的一个雨夜,轰然倒塌。如今只剩一地黄土,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我们的故居28,二楼那个柜就是一个超大号的蜂箱,蜜蜂如今已不知去向。【爷爷的三个儿子一手建造起来的,在当时是全村落最豪华的房子,没有之一】。什么?二楼怎么上?搭个梯子呗,不然你以为房子里面会有楼梯?
爷爷的故居29,这里,我曾围着灶炉要馍馍和锅巴吃。
老灶台30,青花碗。。。比我岁数大多了吧?
青花碗31,听说,这桌子刚落成,父亲的二哥,也就是我的二伯,就出世了。它竟比父亲的年纪大。
老桌子32,镰刀炒土块。我记得当年从它里面飘出的食味。毕竟它曾经也做的是白菜炒猪肉。
铁锅33,幼时,这桌子上曾经放了一个旧皮箱,一个二胡,一台电子琴,喇叭,笛子…据说他们哥儿仨曾混迹于乐队,当然,这事儿我不知道,我看到过的只是痕迹。
曾经的卧室34,枯萎的橘子树。我曾经在这儿摘过最新鲜,纯净,无污染,无公害,健康,酸酸甜甜的橘子。
枯萎的橘子树35,小时候经常来这儿摘黄瓜,放身上一抹,泥土拍掉直接啃起来。
一个种黄瓜的地方36,黄芦苦竹绕宅生,我觉得这景象完全可以欣赏。@白居易,作何感想?
屋后37, 爷爷的埋骨地。他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给我们讲述了很多五花八门精彩纷呈的战役故事,在山外面的时候住在我们家,邻里一些老头们没事了就会来找爷爷唠嗑,听他说故事…奈何,已殁十载。
爷爷的万年所38,宗祠。包括爷爷的爷爷,都在这儿。
祖祠39,这片天空,是为了纪念一个早逝的天才:“疤子”二伯。听说小时候为了解决众小孩砍柴分配不均的问题,自己造了一杆秤,于是大家的问题迎刃而解…还有很多其他的各种天才想法,那时候父亲数岁。可惜,天妒英才,“疤子”二伯二十多岁因病去世,只因为那时这里差不多与世隔绝,只有草药,死亡率太高。
无名天空40,目测应该是一只被老鹰打了牙祭的画眉。
画眉的遗羽41,这里的所有梯地,当年都是有人种的,一点杂东西都没有,上面的人,下面的人,犁地播种,遥相呼应,好不热闹。。。我也忙着在其中奔走,欢呼。吃饭时虽遥隔数里,只需出门在门口呼喊:“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吃饭!!!”就知道谁家的饭好了。现在看看着荒草杂树,差不多,荒废了这么些年头。
荒地42,本县最高的山峰☞尖山。传闻武当的一位神仙祖四爷曾在此停留,于是尖上还有些香火。
尖山43,啄木鸟的嘴果然不可小觑,这波手术很可以。
啄木鸟的杰作44
,柳暗花明又一村。是的,这里还剩下一个远房小爷,称为清爷,买了点东西去看他。这个位于山顶上的村落,常驻人口大概也不会超过两手之数了。
父亲常教育我说,”你老说自己不娶媳妇,怎么能行?年轻时候倒是潇洒快活,老了怎么办?你看清爷,一个人,动不了了饭都喂不到嘴里去。”
此言不虚:我们去看清爷,他眼泪婆娑的。八十多了,还得自己做饭,种地,买吃的,佝偻折腰,走路都成困难,还在那么高的山梁上。政府只给补贴钱,然而这样的地方,钱有什么用?这样说来,想想还是结个婚算了。
清爷的房子45,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这不是胡杨,而是一棵迎客松。听说几年前,老天劈死了蜈蚣精,也毁了它。
迎客松的遗体46,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主要是我没有亲兄弟姐妹,就我一个。这两根其实是父亲在山里谋的两根把,拿回去看有没得用。
下山路47,人间二月还未尽,山中桃花已盛开。长恨春迟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下山]
早春时代在继续发展变迁, 或许要不了几年,这里面会完全封闭,渐入原始;也或许会被开山推平,重建新生。但这些属于几代人的记忆,将在生者脑中,永恒不灭。我生在两个时代的接缝里,很幸运的承接了上个时代的记忆,我会让它们继续下去。
★★★★纪念一个将要烟消云散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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