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中华两千年,史籍浩繁,但自太史公起,多是纪传体史书,少有专述制度的典籍,而能把历代制度放在一起作对比的史书更是少之又少。钱穆先生这本书,从制度着眼,如线穿珠,从汉、唐、宋、明、清一路讲下去,贯穿起各各人事,让人豁然开朗。
钱老阅史无数,是近代治史最后一个集大成者,这本书也是写的深入浅出,各种典章故旧信手拈来。笔者学力浅薄,只能就其中几点做些思考。
一. 到底存不存在相权。
宰相,按照钱先生的说法,是中国古代政府中的实际领袖。两千年国史其实就是皇权和相权相互博弈,此消彼长的过程。从汉代一路走下来,皇权日盛,相权日衰,到明代胡维庸造反,明太祖取消宰相一职,所以明清两代才是真正专制的时代。
天下之大,从秦代统一算起,疆域北起河套,南至两广,西起陇山,东至朝鲜半岛,有上千个县,事务繁多。始皇精力过人,尚自每天要批阅一百多斤奏章,后来人自难仿效。这么大的天下,一个人是无论如何管不过来的,必须有人分担,所以宰相必然存在,只是在不同的时代,会有不同的名称,分担的分量也不一样罢了。在汉代叫宰相,一人包揽,唐代是由中书令、侍郎、尚书令三人负责,宋代由中书负责行政,三司负责财政,枢密负责军事,明代由大学士票拟,皇帝本人或者司礼监太监批红,清代政务由皇帝和军机处大臣商定。不论名头如何变化,总是要有人来分担皇帝手里的权力的,这是中国国土博大、事务繁多所天然决定的。
二. 宰相到底是管家还是实际领袖
钱先生认为,宰相是政府首脑,是国家的实际领袖。皇帝只是国家权威的象征。至于后来相权衰微,是各类因素共同导致的。但这是不对的,正常情况应该是相权对国家负责,皇权只对皇室负责。
但是从上文可以看出,两千年下来相权是越来越小,皇权倒是越来越大。如果宰相是实际领袖的话,为什么却要不断受到皇室的制约。如果把宰相看作是皇帝的管家的话,这个现象就很容易解释了:主人让管家帮忙治家——遇到懒主人,管家管的就多管些;遇到勤快的主人,管家就少管些。
那么,到底宰相是实际领袖还是管家?这个应该从谁受制于谁来分析。
中国国土庞大,举国皆是自给自足的农业家庭,居住分散,参政意识淡薄。这导致了中国不可能像希腊城邦那样选举产生领袖,也不可能定期推选出代表民意的国会,所以天然地造成了不民主。不民主就会产生个体领袖——皇帝,再由皇帝来任命宰相,从而宰相受制于皇帝。所以与其说宰相是政府实际领袖,不如说宰相是皇帝事情太多管不过来,请的一个管家而已。倘若皇帝是由宰相或者内阁任命的,那样宰相方可以说是实际的领袖。
三. 历代田赋政策
历代土地政策都极其简单,虽有便于操作、避免官吏从中上下其手的考虑,但是也过于简陋了。汉代就是按田收赋,唐代实行两税制,按人收赋,宋代也是两税制,加上地方乡绅负责制,明代用鱼鳞册,按人、按田统计收赋,清代沿用明制。即不考虑田有贫瘠肥沃,也不考虑收割播种的效率不同,更遑论山民、渔民等不以耕地为生的家庭。与精巧繁复、互相牵制的政府职权系统相比,真是简陋之极了。从这一点,也可见出皇帝们视百姓如刍狗的心态。
四. 清代制度得失
清代是皇权最集中的朝代,加上自雍正皇帝创立的秘密政治,使有清一代的政治制度最为黑暗专制。但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清代的皇帝反而是历代里最为清明的。这来源于清代皇帝对皇子教育的高度重视和雍正创立的秘密建储制度。这个制度保证了太子不用早早确立,成为大家的靶子,同时皇子们为了竞争储位,也要各各勤勉。
就像钱老说的,制度永远要和人事配合起来才能发挥作用。清代没有一个好的政府职权制度,反而发展出了好的储位继承制,从而保证了每位皇帝都不至于太差劲。
五. 制度的作用
每朝都有每朝的制度,配合当朝的人事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没有完美的制度,任何制度都会有死角存在。有时候越是繁复的制度,死角反而越多,这就是老子说的“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所以制度绝对不是越多越好,而要视当时情况而定,针对时代特点,制定出配合当时人事的制度来,才能发挥其作用。同样的,时代前进了,人事变化了,制度也应该跟着变化,因循守旧,只能是弊大于利。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影响生产力。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钱穆先生视野宏阔,分析鞭辟入里,语言平实。这本书极薄,而内容却极厚重,值得一读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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