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东有一个大户人家，家里的仓库无缘无故自焚，家人觉得是不小心失火了。接着，变故又接二连地发作，全家备受困扰。
一天，大厅里响起砰砰啪啪的声音，厅里所陈设的古玩玉哭碎了一地。这家的主人性格素来刚直，厉声叱问道：“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来的妖邪鬼魅，敢来作祟？我马上到神那里告你！”
房梁上有声音朗朗答道：“你平日喜欢射猎，杀了我很多子孙。我对你恨入骨髓，到你家等待时机已经8年了。
“但是，你家祖先恩泽深厚，福运尚未结束，宅神、灶神、门神都禁制我，不让我报复，我也无可奈何。
“现在，你们家兄弟在外面争斗，妻妾在家里内讧。一家之内拉帮结派，相互间视若仇敌。衰败的征兆已经显现，乖戾之气从而响应。神明不再享用你家的祭祀，邪鬼对你家虎视耽耽，因此我才能大肆报复，以偿积怨。你还稀里糊涂不明白怎么回事吗？”
主人内心惊惧，思虑良久，拍打着胸脯长叹道：“古训早就说，妖邪从来战胜不了德行。我们一家自己不修习德行，埋怨妖邪有什么用呢？”
于是，主人把兄弟、妻妾都叫来，说：“大祸不远了，幸好还没有临头。如果我们能够一同冰释前嫌，各自驱逐党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还有挽回的余地。今天这事，从我做起。你们如果听我的话，那是祖宗的灵佑，子孙的福泽；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披散头发遁入深山了。”
主人反复开导，引咎自责，泪水涟涟，打湿了衣襟。家人被打动了，纷纷趴在几案上哀声痛哭。他们立刻斥逐了十几个一贯挑拨离间的奴婢。凡是彼此相互倾轧的事，都即刻加以改正。
他们又从猪圈里抓来一头猪杀掉，在神明前歃血盟誓：“从今天起，如果谁再怀有二心，就会落得这头猪的下场！”
一家人正在相互致歉请罪，只听房梁上顿脚说道：“我志在复仇，却自己泄漏消息，这是我的罪错呀！”说完，叹息着离开了。
２｜
人类历史上，不时会出现一些聪明特异的大家，宣称自己发现了社会发展的终极规律。卡尔·波普尔认为，这是一个执念。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人类的知识本身就是影响历史发展的一个重要变量。人是能动的生物，它会反思并调整自己的行为，从而影响历史的进程。
举个有趣的例子，有人说，如果马克思把自己的著作都藏起来不发表，那么资本主义说不定已经灭亡了。
可惜，马克思把自己的理论公诸于世，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被揭露出来，成了全人类共同的知识。无产阶级可以学习，但资本家也可以学习。
资产阶级认识到自身的固有矛盾，就可能对资本主义进行改良。他们会提高工人的工资和福利，改善他们的劳动和生活条件。这样一来，就缓解了劳资矛盾，改变了至少是延缓了资本主义灭亡的进程——假如它一定会灭亡的话。
就像前面的大户人家，本来他们一家应该走向分崩离析。但狐狸的一番话，使他们拥有了关于现实的知识，促使他们幡然悔悟，悬崖勒马，从而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这就有一点尴尬了。如果宣称自己发现了历史发展的规律，那么这个发现本身就会影响历史的进程。而如果发现了而不公开，那么这个发现就更像是一种事后诸葛亮式的马后炮。
这是历史决定论的悖论。
（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滦阳续录1》、《刘擎：西方现代思想40讲》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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