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30日，互联网招聘网站“内推网”的CEO李程难得睡了个好觉。按照内推网和创新工场、51job签订的A轮融资协议，11月3号开始的下周，1800万元人民币应该准时到账。
早上一醒来，李程却收到合伙人黄小亮的一条微信，
“程子，我已经和投资人说了，我不干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72小时之后，11月3号星期一，李程和黄小亮两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大眼瞪小眼。他们已经遣散了所有员工，公司账上只剩下900元现金，笔记本电脑也被员工当作赔偿带走。
黄小亮的冷静让李程感到万分诧异。在李程眼中，黄小亮一直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捅了这么大篓子，他总得有点愧疚吧”。
当时在内推网负责市场的杨洁对此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11月1号，她刚刚续了三个月的房租，“内推的故事一点都不值得讲，我来之后并没有看到很大的雄心，没有很传奇的团队，在我的生命中，内推的半年不提就会忘掉的”。
“不值得讲的故事”
2013年的春天乍暖还寒，2008年瞄准微软研究院成立的盛大创新院已经开始大范围淘汰项目和裁员。
81年出生的李程是研究员，85年出生的黄小亮是资深产品经理。
“我们没什么事情做，就有时候约出来一起抽烟，聊聊以后干什么”，黄小亮回忆说，“大家一聊到创业就兴奋了起来”。
盛大创新院开中国互联网公司内部孵化风气之先，在陈天桥的弟弟陈大年领衔之下，创新院一度人才济济，多点开花。中国最早的互联网机顶盒，最早的创业公司数据库17startup、对标Kindle的果壳电子书，还有至今仍然大红大紫的“WiFi万能钥匙”。
最多时候盛大创新院同时孵化30个项目。在上海张江，居里路和郭守敬路交叉口，这是一片弥漫着创业气氛的孤岛。
“那个时候还没什么‘O2O’、‘最后一公里’的概念，但是程子已经想到说要为社区周边的店铺做一个后台，类似今天的‘有赞’。他自己四天就做出来了Demo”，黄小亮告诉36氪，“他绝对是我见过手最快的工程师，写PHP多年积累了很多的组件，一个产品的Demo你找他，保管一个星期内做出来”。
内推网就是这么做出来。2013年的4月20号到4月24号，李程和黄小亮熬了四个通宵，然后内推网的第一个版本就被扔到了V2EX和开源中国的讨论区。虽然只是一个简陋的BBS，但是一晚上被顶了40多层楼。
“没人喜欢和HR打交道，特别是高水平的程序员，业务部门直接面对应聘者这个理念就让大家很兴奋”，虽然是是黄小亮提出的产品idea，但是他承认早期李程付出更多，“他级别和年龄都在我之上，出来创业还是希望他能带着我”。
李程确实表现出了长者之风。比如最初两人商议的股权比例各半，但是李程率先离职All In，身兼CEO和CTO两个角色。而黄小亮的辞职邮件，随着创新工场的天使轮TS在8月份敲定，才敲下清脆的回车键。
虽然李程再三催促，但是黄小亮还是没能按约定在一个月内离职，最终这家公司的股权结构被定为“李程六，黄小亮四”。但是黄小亮表示自己离职前的这段时间，在盛大创新院已经无事可做，主要精力已经放在项目上了。
创业最初的两个月，李程靠着盛大创新院的裁员补偿支撑，黄小亮的一部分工资也被用于两人创业的开销。当时两人疲于应付爆发的流量，这一点拧巴很快被两人抛诸脑后。
2013年6月，上线不到两个月的内推网被36氪报道。那两天黄小亮忙不迭地在接投资人的电话，“流量迅速翻了一番，前后一共收到了三四十个投资人的约见”。李程很喜欢那篇文章的配图，“那只黑色的大猩猩，感觉很有气势”。
“你看拉勾都这么牛逼了”
2013年中的互联网垂直招聘风起云涌，内推网、猎聘网、拉勾网可能是气势最盛的三家。另外一家互联网招聘网站“哪上班”的CEO韩冰告诉36氪，自己曾经在微信群中看到黄小亮公开下战书，自己没有回应。
“我觉得他们那次产品改版和内推太像了，所以去问个究竟，但是没有得到回答”，黄小亮是这么解释的。那段时间内推对外的声音主要是黄小亮发出的，他在媒体上常常表现出对互联网招聘的雄心勃勃与对自家产品的自信。
但是很快地，黄小亮开始觉得自己有劲儿使不上。
“拉勾是七月份上线的，整个下半年我们两家是旗鼓相当的”，黄小亮如今复盘当年的竞争，依然难掩失落。
杨洁是2014年5月从拉勾跳槽到内推，“我走之前，拉勾的数据已经涨得非常快了，很快就超过了猎聘。等我到了内推，发现流量很平稳”。
拉勾网7月一上线就宣布拿到了徐小平、曾李青的数百万天使投资，开工就是十几个人的团队。而创新工场给内推的钱10月30号才姗姗来迟。直到这时，内推网仍然是李程和黄小亮两人的“夫妻店”。不过这也不能怪创新工场，光是公司注册，这对搭档就跑了一个半月，从7月一直拖到9月。
“每天大眼瞪小眼，钱没到帐不敢招人”，如今回头看过去，李程也承认自己有些轻敌，做决策不够快。比如neitui.com这个域名，一开始就被人占用。对方叫价三万的时候没有舍得买，后来天使投资到账之后对方开价50万。
2013年9月，创新工场创始人李开复博士公开了自己癌症的病情，创新工场内部也进入了一段调整期。远在上海的内推团队并没有得到来自天使投资方太多的关注。
不过李程表示理解创新工厂，主要是内推这方面的沟通和表达不够。黄小亮告诉36氪，“有的时候自己做得不够好，有点不好意思麻烦娘家人。”
拿到钱之后李程和黄小亮开始招人，志在解决互联网人才招聘需求的“内推网”却没办法满足自己的招聘需求。上海在资本和人才市场两端对于创业公司的不友善开始显现出来。
“盛大创新院的同事都招不起的。在上海能被我们拿情怀忽悠过来的人，做事可以，但是很少招到能独当一面的”，黄小亮又拿拉勾来举例子，“同样是一个科技媒体的广告位，我们去谈是7万，Ella（拉勾联合创始人鲍艾乐）去谈就是4万”。
但是李程认为“我们团队还是不错的，从搭配、大家的学历和能力，都还算不错”。所以后来有机会邀请一位前阿里的运营负责人加入内推的时候，两位创始人在授予股份的问题上又出现了一些分歧。
这种分歧在拉勾频繁爆出天价融资，广告四面出击的情况下被放大。李程和黄小亮都感受到这种氛围对公司的影响。
“我和李程都忙得不行，但是有些员工开始没什么事情做”，黄小亮告诉36氪。杨洁部分确认了黄小亮的说法，“在内推网并没有特别忙”。哪上班的CEO韩冰甚至收到了一封来自内推员工的求职信，“我以为是他们开玩笑的，就没仔细看”。
“当时有个技术负能量非常大，张口就说你看‘人家拉勾都这么牛逼了’”，黄小亮回忆说，“我想开掉，但是程子负责的是技术，开掉一个技术他忙不过来，所以就拖了两个月”。
这时黄小亮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尤其大，“团队里被我忽悠来的多一些，来的时候我都说要和拉勾一较高下的，我觉得很对不起人家”。
但是李程并没有敏锐地感觉到黄小亮的这种情绪。
杨洁也没有感觉到，“虽然我平时跟黄小亮更近，但是感觉两个人还挺和谐的，经常一起出去见投资人，很多事情也是商量着来的”。
“要投就投，不投赶紧滚蛋”
2014年五一过后，一封来自51job（前程无忧）COO 简怀思的邮件重新燃起了黄小亮的斗志。5月12号，简怀思和两位创始人在张江见了面。
会谈让两位创始人都非常振奋，51job不仅表达了战略投资的意向，还希望未来能持续注资，而且不排除将互联网垂直招聘业务都转到内推品牌下。传统三大招聘网站的另外一家，智联招聘，就在之后推出了子品牌卓聘。
“51job给我们的信号是，拉勾网就不算个事儿，传统招聘网站一直都没有垄断，互联网垂直招聘格局还早着呢”。
但是实际上此时，内推网已经拿到了九合创投的Offer，400万人民币Pre A，估值3500万人民币。
这是一份不大不小的Offer，但是能够提供给内推和拉勾对垒的弹药。黄小亮和李程签下了这份Offer，寄回北京，但是创新工场方面让他们再考虑考虑。
“啸哥（九合创投创始人王啸）一向是给钱很快，但是估值上一般不会太大方，正好51job又想投，我们就想再看看”，黄小亮回忆起来颇有些后悔，“当时并不是很懂，早期重要的是先拿到钱，后面有人要进来可以再慢慢谈”。
拒绝了王啸的offer之后，内推网、创新工场和51job进入了漫长的谈判期。
5月22日，51job提议A轮注资1000万人民币，占股20%，并维持创始团队外最大单一股东的地位，估值5000万人民币；
5月23日，由于创新工场占股25%而且希望跟投，51job提议注资1500万人民币占股25%。
5月28日，内推网提议创新工场跟投180万元，51job领投1620万元；
5月29日，51job提议投入1600万占股25.6%，工厂投入150万占股20.4%
……
从5月谈到7月，敲定了所有allocation、董事会席位和股东权益之后，李程终于收到了最终版的TS，开始谈投资协议，李程告诉36氪，
“三方律师一进场就开始讨价还价，每次修改都要三方确认。然后就是尽调，51job是纳斯达克上市公司，财务、税务、创始人Vesting协议、所有之前的合同、如果有商标商标类别是否齐全。我们是申请了商标的，类别不够，对方也要求增加。”
“每周能有一次推进，光对账就对了一个月，误差超过100元以内才算过”，黄小亮回忆起这些细节不禁皱起眉头，“当时在我眼中这些机构和公司还有明星光环，给的估值又高，我想想就忍了。换到今天我一定会要求首先给保证金，要投就投，不投滚蛋，赶紧滚蛋”。
2014年10月8日，签完最终版投资协议的李程和黄小亮已经身心俱疲。内推网此时已经两个月发不出工资了。黄小亮给创新工场合伙人邱昊发了一封邮件，可能是由于邮件的措辞不够强烈，邱昊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回国后处理。
10月30日，累觉不爱的黄小亮拨出了那个致命的电话，打给了51job的CFO，问究竟何时钱能到账。在第六次或者第七次得到“我们会尽快，但是不能保证”这样的回答之后，黄小亮突然平静了下来，“我觉得即使钱到账也无法改变什么结局了，我不干了，股份可以让出来”。
“内推全体员工团建”
11月3日，内推办公室一片狼藉，但是内推网仍然在平稳运行，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融资过程虽然痛苦，但是主要是我在谈的。就算你（黄小亮）要离职，在融资到账之后离职，你得到的也更多，对大家也好交代。”
李程想不明白，为什么只剩下短短的三天时间，黄小亮就坚持不下去了呢？为什么自己在最后关头提出薪水翻番、让黄小亮来当大股东，他依然无动于衷？网站当时还有不小的流量，光广告收入每月就有两万多，足够维持两个人的基本开支。
“如果只是把这个网站维持下去，对我来说没什么意思。如果没有机会争取第一，何必出来创业”，黄小亮的态度非常坚决，“给团队发邮件说要遣散的当天，大家还都说要不要再坚持一个月，我们都继续不拿工资。我很感动，但是马上到帐这样的话我从6月听到了11月，实在是听够了”。
李程没有说服黄小亮，自己反而稀里糊涂地被他说服，遣散员工之后。黄小亮主动提出负责帮员工寻找下家，而李程开始寻找收购方。
办公室房租旋即到期，李程拖着全公司剩余的家当回到家，在小区了游荡了三天，“公司从估值7000万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又回到了原点，实在是让人很恍惚”。
好在还有家人！此时已经怀胎八个月的妻子一直陪着他一起，甚至有时候有客户的电话打过来反映内推网站问题，李程的妻子也会客串客服。
夫妻两人维持着内推网站是为了把公司卖个差不多的价钱。这段时间李程和58同城、智联招聘、猎聘网、科锐人力资源先后都有过接触。但是一个没有团队的产品让买主们疑窦丛生。
最后是在黄小亮牵线之下，李程和新浪微博招聘负责人有了两次碰面。微博招聘希望购买内推的知识产权，并希望李程到北京去带团队。虽然报价只有两百万，还不够偿还创新工场的优先清算。但是至少让网站的运行和李程工作有了一份保证。
李程敲定了把内推网出售给新浪的协议，并且和新浪口头签下了五年长约，准备妻子产后就搬到北京上班。
预产期临近，李程把整个网站“检修”了一遍，然后发出了一封“内推全体员工团建”的站内信，还在朋友圈发出了一张“全体员工出游”的老照片，好让客户放心。
12月19日，李程的第二个女儿顺利降生，第二天体检母子一切安好。
启程去新浪报道的前两天，李程接到了泛微创始人的电话。泛微是成立于2001年的一个老牌OA厂商。李程之前曾经和泛微的一位业务负责人有过交流，承认自己现在公司“只剩一个人+900元现金”，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启程去新浪报到的前一天，李程和泛微创始人见了面。这是一次峰回路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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