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逼仄的房子,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站在那,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穿着黄色裙子,就像一朵刚绽放的向日葵花。
一个老人看着手中的照片,陷入了沉思,他的眼里含着泪光,他不自禁的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擦着流泪的花眼。
她叫景小月,那个老人是他爷爷,他看的照片是景小月前段时间初三拍的毕业照,或许老人回想到了他的青春,毕竟他也有年少的时光,可是,时间太快了,太快了,他感觉就像一觉醒来似的,自己就成了干瘦的瘪老头了。
他嘴里只有不断的称好,他又从老旧的抽屉里,掏出一指厚的相册,他掸掸上面的灰,又用嘴吹了吹,虽然他的气力是那样的软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翻开相册,前面都是黑白照,开始的一张是,他爸爸抱着一个婴儿,望着镜头茫然失措的样子。
“我当年还是小婴儿呢,现在怎么就老成这了。”
“爷爷,你不老,以后要长命百岁呢。”景小月笑着甜甜的回答。
老人一张张的看着,又用枯萎的手抚摸,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再跟景小月解释它们的来历。
婴儿慢慢长大,成了小孩,当老人翻出下一页的时候,又瞬间长成了一个求学有为的青年,虽然仍然是黑白色,但脸颊硬朗的轮廓是那样的分明显眼。
就在黑白照片即将过度到彩色时代的一刻,忽然从相册夹缝里冒出,一张一个中年男人的黑白头部照,老人翻来翻去良久,却仍是记不起,他是自己的哪个亲人,他叫什么名字,他从哪里来,看来自己真的老了,他心中暗思。
爷爷手中那个无名照景小月在听着爷爷不厌其烦的叙说每张照片,可心里早都开始了对即将步入高中学堂的幻想。
当她忽然发觉耳边没有了话音时,这才收回起心思。
爷爷呆呆的望着手中照片,她心下好奇,抽过来一看,顿时就扔到地上,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不舒服,而且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
跑!
转眼间,九月一号来到,正是高中开学的好时节,景小月也来到了南城三中,她站在校门口望着门口的校训,陷入了沉思,看到今日我以三中为荣,明天三中以我为荣,她想着自己三年的高中生活将要从这里度过,心中也忐忑起来。
正忧虑间,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姑娘,到她身边,对她说,我认识你,你好像是附小的吧,我和你是一个学校的,景小月看着眼前红扑扑的脸,眼角向上一转,在回忆中想把她找到,可是,仍然不得要领。
“我是隔壁63班的,我见过你,那个时候你是学习标兵呢,上过校园墙。”
听她一说,景小月反倒不好意思。
“我就那么一次,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洁洁。”她微笑回答。
于是两个人又开始说起附小,说着说着就发现两人很有缘,或许是面对陌生的环境,女孩子彼此都需要依靠吧。
“太好了,真的吗?”
张洁洁高兴的蹦跳起来,原来她们两个人都被分配到了一个班,高一94班。
办完入学手续,两人请求管理员,又被分配到了同一个宿舍,进了宿舍,就见一个人躺在下铺,用帽子盖住脸,似乎在小憩,对面下铺正在铺着褥子,这是一个六人小宿舍。
“刚过来吗?认识一下,我叫刘岚,睡觉的是吴慧,还有一个下铺你们谁睡啊?”刘岚热情大方的接过二人手中的书包。
张洁洁和景小月互相看了一眼,两人沉默了下来。
“难道一开始我们的闺蜜情就要接受考验吗?”景小月又暗思,刚才是张洁洁主动和自己打招呼的,自己也别太抻着了:“我住上铺吧,她住下铺,我们两个不分彼此的。”
张洁洁听到这话眼中露出了感激神色,但自己还要客气一番。
“还是我住上面吧。”
“说好了的,我住上面,别再说了。”
就在二人推让之际,吴慧把帽子一掀说:“烦死了,婆婆妈妈的,痛快点啊,这破宿舍还谦让什么?”
“你睡你的。”刘岚不满的说。
景小月和张洁洁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反倒是张洁洁开口:“哎呀,咱们是同学,以后好好处。”语气非常友善。
刘岚见状也不再搭理吴慧,于是把张洁洁的铺盖放在下铺,又分配好柜子。
就在三人忙活之际,有个高个子女生,手里攒着手机,打着电话来到了宿舍,后面跟着一对中年夫妇。
“这是308宿舍吧,你们好我是周云露的家长,以后你们都是同学了,生活上学习上都要互相照应。”
说完那个三十六七的妇女,从塑料袋子里掏出一把香蕉,又掰开一根,递到吴慧面前,吴慧瞥了一眼,只好接住,眼神却透着不屑。
“妈,不让你跟来,你非要来,干嘛啊,这又不是上大学。”
“这孩子,你妈是为你好。”旁边头发有点花白的男人,虽然再责怪,但语气甚是温柔。
“不和你说了,我到宿舍了,挂了。”周云露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嘴里嘀咕起来:“你们就是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
“阿姨是为你好啊,我多希望父母也过来陪我呢。”刘岚左手拿着香蕉右手拉着云露的手:“你就住我上铺吧。”
“同学不跟你添麻烦吧?”云露的母亲小心翼翼的问。
“不麻烦,阿姨叔叔你们回去吧。”
于是在云露父亲的好好学习的叮嘱中,二人退出了宿舍。
“好人都让你当了。”吴慧把香蕉扔到桌子上。
“我来帮你吧。”张洁洁也过去帮忙。
周云露扑闪着大眼睛:“谢谢你们啊,都不知道如何称呼呢?”
于是张洁洁和刘岚做了自我介绍,在上铺忙活的景小月也隔空说了自己名字。
周云露看着吴慧,吴慧吭了一声,倒头闭眼不再说话。
“她怎么了?”
“考试失败了呗,别理她。”
“你刚才用的什么手机啊,好闪啊。”张洁洁询问。
“我这是国外品牌机,可贵了。”说完从小口袋掏出,洋洋得意在手中晃了晃。
“无聊。”看似睡着的吴慧嘀咕道。
“你们说学校允许带手机吗?”整理完床铺的景小月问。
“应该可以吧。”
就在这时候,门被悄悄推开。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晚了。”站在门口是一个身材胖胖的女孩。
“我靠,每个宿舍都必须要有一个胖子吗?”吴慧坐了起来看向她。
门口的女孩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上。
“唉,你有完没玩,你别把不满发泄到别人身上,你是不是有病?”刘岚挽起袖子过去。
“我就有病咋了,等我家安排好了,我就转到一中去,我才不想搁这待呢。”吴慧语气虽然很冲,但也不敢看着刘岚。
张洁洁过去拉着胖女孩:“没晚,正好就差你了,你叫什么啊。”
“郭凯莉。”她低着头。
“郭凯莉你就住在吴慧的上铺吧。”刘岚把她的行李重重的往吴慧上铺一甩,似乎在发出警告。
郭凯莉怯生生的看着吴慧。
“你看我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就这样南城三中94班308宿舍六位女生终于到齐。
“同学们好啊,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以后你们将要在…”说话的是一个身高178身材匀称,看着斯文,约莫有三十来岁的青年。
“你们座位先随便坐,等以后考试再根据成绩排…”
“你干嘛坐我旁边啊?”景小月看着旁边笑嘻嘻的男同学。
“你以为我愿意啊,只有这个空位了,不坐这坐哪?”他大大咧咧的回答。
“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明天选班干部…大家可以毛遂自荐…”
“我叫吴是非。”说完他坐下来看着景小月。
“吴是非,你千万别整是非啊。”班主任忍不住出口。
景小月失落的看着前排的张洁洁和刘岚。
介绍完又说了几句闲话,铃声打了起来。
“大家回宿舍收拾一下,明天七点半教导主任开欢迎新生会。都精神点。”
人都陆陆续续的走了,景小月还待在走廊上。
“下自习了,回宿舍把。”张洁洁过来。
景小月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怪我没选你啊,这不是,刘岚拉着我嘛,我又不好意思拒绝。”
“不是的,我只是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报平安呢。”
“你手机啥牌子的啊?”张洁洁好奇。
“老牌子。”
“让我看看嘛?”张洁洁撒娇。
景小月无奈从抽屉里掏出手机,这手机稍微有点破旧,张洁洁这才停下动作。
她来到楼梯口又回头说:“那我在宿舍等你。”
“我在学校挺好的,里面的人各个都是人才,你们放心吧,别操心我了…。”不知不觉学校的大灯已经熄灭,只有几盏应急照明灯亮着。
“时间不早了,我要早点睡啊…”边说边下楼梯,他们教室在四楼,正要下第二层时,转弯处,迎面撞上了什么,景小月倒退几步,摸着脑袋。
只见那黑影在星光的照亮下,慢慢露出面目。
竟然是照片里的那个人,浓厚的眉毛,半秃顶的头发,一双蛤蟆嘴,还有不成比例的大眼。
他弯下腰弓着身子问:“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这声音如此沙哑,而又刺耳。
“我…我…”景小月心中狂跳,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我是你的教导主任,以后注意点。”
“我知道了,谢谢…”景小月不住的点头。
当她抬头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来到宿舍,灯已经熄了,景小月用手机微弱灯光照着。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刘岚关切询问。
“我跟家人报平安呢。”
“怎么不在宿舍打啊?”
周云露躺在床上玩着手机回答:“大概不好意思吧。”
“行了,没事的,宿舍都是自己家。”
“咱们班主任叫啥来着,我忘了。”张洁洁柔柔的问着。
“好像叫刘康。”郭凯莉小声的说。
“还让不让人睡啊?”吴慧大声说话。
“别玩了,大家早点睡。”随着刘岚一声令下,大家不再说话。
而景小月心中忐忑不安,照片上的那个人,怎么是教导主任?
“碰碰碰…。”宿舍外面好像有人在砸门。
景小月蜷缩在被子里,那声音越来越大,可是宿舍其他人都好像没有听见似的,郭凯莉居然还微鼾起来。
声音好像要冲破这门似的,就像在景小月脑中在敲着颅骨,她把被子裹得更紧,可是她的头却隐隐泛疼。
“起来了,怎么还睡?”张洁洁摇晃着景小月。
“我感觉好困,我不想去了。”景小月有气无力说着。
“怎么了?生病了吗?”刘岚也来到床头。
“不想上学就退学啊,装啥。”吴慧的刺耳的话传过来。
“这是什么啊?”张洁洁从景小月枕头拿起一看。
“啊!”张洁洁花容失色。
“怎么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来。
“照片…好诡异…瘆人。”张洁洁哆哆嗦嗦。
“不就是一张照片啊。”刘岚从地上捡起来,其他人围过来一看,周云露露出紧促的眉头,郭凯莉也看了一眼,咬着嘴唇,刘岚撇了撇嘴。
“切,什么破照片,黑白的。”吴慧鼻孔哼哼。
“你怎么带这种照片啊?”刘岚问。
“不知道,大概是我爷爷放错了。”景小月面容憔悴的回答。
“行了,一张照片而已,散了。”
当景小月强打精神的站在操场,升完国旗,礼台上桌子摆着一排,上面铺着红布,旁边坐着几个人,其中就有她的班主任。
“下面有请教导主任训话。”
景小月跟着鼓掌,她瞪着双眼,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又深深呼吸几口气,只见从后面幕布走出来一个人,坐到正中间。
那人穿着黑布衣,脸上挂着眼镜,身材胖硕,挺着大肚子,施施然而来。
根本不是昨晚上的那个人!
他才是真的教导主任!
那昨晚遇见的又是谁?
“今天能拿这个奖,我要感谢我的国家,还有我的母校,感谢他们把我培养成才…”
周云露站在话筒前手里捧着小金人,兴奋的望着台下。
抬眼间。
她看见中间排座上,赫然,站着,照片上的那人。
他黑白的画风,在旁边闪亮光彩的人群中显得如此突兀,他阴暗的身影笼罩着周围,他缓缓举起右手咧开嘴,拿出手机对着她。
闪光灯晃了她一眼,她心底闪过一丝念头。
快离开这!!
她不顾脚踩高跟鞋,在红地毯上跑着,尽头处停着一辆车,她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
“去哪?”
前面司机,他的头居然旋转360度,他阴狠狠的盯着周云露。
“啊!!!”
周云露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惊恐的向四周望,她看见那张照片居然在她枕头上,她颤抖起来,嘴里念叨:“有鬼…有…。”
“怎么了?”其他人都围了过来,刘岚顺着她的眼光看去。
“景小月,你的照片怎么在她床上啊。”
“我不知道啊,我记得锁进柜子里了。”景小月茫然。
“发烧了吗?”郭凯莉伸出手要量,周云露拽着被子往后退。
“这照片难道真的有鬼?”张洁洁恐慌的看着景小月。
“什么鬼,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而已。”吴慧仍然是带着嘲讽。
“马上就过周末了,你把照片放回家吧,怪瘆人的。”刘岚把照片递给景小月,又对周云露说:“你做噩梦了,没事了,不要瞎想。”
“刘岚你能力这么强,干嘛不竞选班长啊?”张洁洁从旁插话。
“高中,学习最重要,我操那些闲心干嘛。”
景小月手里拿着照片,她想要回家问问爷爷,可当她来到门口时,一群人乱哄哄的聚在门口,忽见在众人头顶抬着一片竹板,那竹板上面盖着白布,景小月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眼泪已经聚集,她看见那双手从白布里垂了下来,那双干瘦没有血色的手,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的爷爷。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这声音如此凄戾,吸引大家目光,人群散乱发出动静,只见景小月的爸爸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妈妈捂着双手嚎啕。
她快步跑过去抱着妈妈,母亲抚摸着她的头,二人又一番痛哭,旁人被感染到,眼睛也湿润了,用手抹着。
今晚南泽公园举办灯光节呢,我们去看看吧。
说这话的是郭凯莉的母亲。
“不想去。”郭凯莉无精打采。
“去吧,多运动运动,你看你都胖城啥了。”这话简直是杀手锏。
景小月此刻在跪在坟头上,本来按照习俗要在家停棺七天,可是本村一个神秘的阴阳先生却说,必须第二天埋,不能多停一天。
家人说:“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景小月跪在坟头前,久久不愿离去,她是留守儿童,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对爷爷最有感情,爷爷就是她的依靠,她的心控制不住的抽痛,爷爷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舍不得吃,都攒着留给自己,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他总是把自己护在身后。
她在坟墓前哭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最疼爱自己的人会突然离去,天边的晚霞仿佛也感受到他的哀思,呕出了心血,一片挨着一片。
晚上八点半,人越来越多,黑压压望不到头,对比起来公园的灯光却微不足道。
“妈妈,我喘不过气了。”
“没事,过了七孔桥就好了。”
七孔桥的照明灯此刻忽然熄灭,有个人在桥上举着一盏红灯笼,他露出森森白牙盯着郭凯莉。
是照片的那个人?
那人的手猛的推向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立马站不住倒了下来,人群突然发出惨叫,有人被挤倒,被挤倒的人又将别人绊倒,桥东头和桥西头的人互相推搡,摔倒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人还是要往上挤。
靠栏杆的跳湖逃生,后来连石栏杆都挤断了,从断开处掉到水里的,因为被挤得身体没了知觉,所以也没能活着游出来,还有被挤断的石头栏杆砸死的,还有掉水里被固定彩灯的铁丝缠住淹死的。
简直是活生生的地狱搬到人间。
听说了吗?昨晚南泽公园发生踩踏事件,死了好多人呢。
张洁洁在班上对着刘岚说。
“别瞎说,谣言。”刘岚不信。
“真的,我听说死了都是女人,而且当天下午的天空,居然还显现出字呢。”后排的吴是非伸出头说。
“什么字啊?”张洁洁歪着头问。
“女死。”
“去你的,别瞎说,信不信把你抓起来。”刘岚呵斥。
景小月还沉浸在爷爷的离世当中,心情低落,吴是非碰了碰她胳膊:“你信不信?”
“别烦我。”景小月吼了他一声。
“该。”刘岚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只见这个时候班主任迈着低沉的脚步走了进来。
“告诉大家一个沉痛的消息,昨晚南泽公园发声踩踏事件,咱们班的郭凯莉,不幸遇难。”
全班哗然。
景小月听到消息,开始啜泣,继而张洁洁也忍不住流泪哭出声,旁边的刘岚也掉着眼泪,大家开始露出悲伤的神情,还有的人把头埋在胳膊下,周云露哭的更惨,鼻涕都快到嘴巴里了。
吴是非看到这个情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很想笑,他也觉得很奇怪,自己是不是没有良心,他虽然也很惋惜郭凯莉,可是自己却想笑得越大声,他看着大家,无意间发现,吴慧这人脸上丝毫露不出一点哀伤,吴慧也不经意看到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忽然吴慧意识到了什么。
“吴是非,你的脸上怎么带着笑?”吴慧站起来指着吴是非鼻子道。
吴是非暗道,咱俩是本家,何必赶尽杀绝?
“我天生笑脸不行啊?”
班主任好像并没有注意他俩的争吵,继续说:“现场太惨烈了,不忍直视,郭同学的胸腔都被挤碎了,同学们要引以为鉴啊,以后人多的地方别去了,今天够伤心了,作业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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