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中午,我才到家。
家乡这边山路很多,几个大弯将我弄得焉兮兮的,胃里难受。
几个同乡在旁边有说有笑,讨论着谁今年在外面挣大钱了,谁今年找着媳妇了,我们互相都认识,奈何身体难受,只能缩在一旁,手紧紧按着肚子,不让自己吐出来,坏了这气氛。想想快要到家了,心里便欢快了起来。
到家后,迎接我的是父亲的酒杯,母亲将我背上的包和手中的行李箱接过去,让我赶紧吃饭。一大屋子人等着我一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酒过三巡,我问父亲,什么时候去看外公。
父亲端起饭碗,说到,先吃饭,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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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外公家中长大的,爷爷是一位石匠,外公是远近闻名的中医,年轻时还是邻镇医院的院长,我两个舅舅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老师,父母亲在外打工,还是想要我接受好一些的教育,就将我托付给外公。
外公性子不怎么好,教我从一数到十,会了便要我自己数到一百,不会便打,他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也常说不打不成才,却总是高高举起手掌,轻轻的落在我身上,更像是在拂去我身上的灰尘。
小时候经常就我和他在家里,印象中总是夏天,他带我去睡午觉,小孩子哪有安心睡午觉的,几个翻身,他又不耐烦,故作生气,要打我,被打之后,流了几滴眼泪,却安生的睡着了。
他不抽烟,不喝酒,据说之前烟瘾是很大的,后来干脆茶都不喝了,保温杯里常年泡着人参,泡到没味道,便叫我吃下去,后来经常流鼻血还不知道原因,舅舅偶尔回来,白我一眼,说那是太补了。
慢慢长大了,读幼儿园了,在他的教育下,我比同年龄的孩子认识的字多,会背的古诗也多,在路上碰见朋友,寒暄两句,就让我前去背诗给人听,人们总是点点头,笑着夸我聪明,也有的会嫉妒,告诉他,抱外孙不如抱草凳,他便阴着脸,不说话,拉着我走了。
那是我年幼时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周边的人似乎都对他说过这句话,还有一句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后来,父母亲打工回来了,过来看望外公,吃完饭,我听说他们将要回去,便躲起来哭,妈妈走的时候喊我,我不应,她觉得有些蹊跷,便来找我,我就坐在边上洗衣台底下,在那抹眼泪,她看见我哭都要藏起来哭,觉得我大概是受了很大的苦,隔天,便将我接了回去,他们也不再出去打工了。
走的那天,我始终没看见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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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我们便去外公家拜年,几个姐妹的红包拿过之后,他便将我带到他的房间,从衣柜里取出一大袋沙糖桔,让我在里屋吃,别出去被看见了,还教我,如果下午妈妈说要回去,我就说我再在这边玩几天,我边吃着,边点了头,临走却反悔了,说我要跟着妈妈一起回去了。小书包里还装着没吃完的沙糖桔,他背过身,不说话。
回家告诉妈妈外公悄悄跟我说的事,妈妈也半天没说话,他想起过年这么热闹都是假的,初二初三过后,那个院子又只剩外公一个人了。便将我送了过去。
那几天吃了好多好东西,快开学才回来,临走外公还给了我几百块钱,叫我不要告诉妈妈,自己悄悄用,我没脸拿钱,将钱悄悄放在他枕头底下,兜里揣着他给我的两个沙糖桔,回去了。
后面每年正月初一还是会去拜年,只是我一般都是第二天才回去了,怎么也要过个夜。暑假也必须过去陪他几天,没有人规定,但是必须得去。
一直到我高中辍学,开始上班,我去看他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那年回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初三又要回去上班,初一还是去看望外公,一直陪着他聊天,吃过午饭,我们还是要回去。
我告诉他我们今年不能多陪他了,时间有点急,他只是嗯了一声。
老还小,他就像一个懂事的孩童一般,他觉得自己的挂念跟儿女子孙的事业比起来,一文不值。
我们走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伸长了脖子,只是为了多看一眼,对啊,他八十岁了,如果有个万一,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我也怕,他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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