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铁马刘寄奴

继续，李硕老师的《楼船铁马刘寄奴——南北朝启幕战史》读书笔记。有点收不住，篇幅越来越大。

「1465」

【关陇军事集团】

形成于西魏-北周政权，十几个家族为核心，军事和民政能力出色，

特征：1、鲜卑和汉人血统文化交融；2、军人身份；3、接受改朝换代，但不接受架空皇权、贵族共和的规则。

建立北周的宇文家族，建隋的杨坚家族，建唐的李渊家族，都属关陇贵族集团。

唐代之后，关陇集团逐渐后继无人，通过科举制出身的文臣开始成为政坛主流，考试侧重的文学内容使得士大夫官员军事、民政能力都比较低，中国官僚机器随着科举制进入了长期的封闭、停滞状态。

【刘裕】

刘裕和恺撒都身处贵族社会末期，对立面分别是东晋门阀士族和罗马共和国元老院贵族，两人都试图以军事统帅的身份结束已经萎靡腐朽的贵族共和政治，且，刘裕在这一点上比恺撒更成功。

只可惜刘裕出身卑微，文化教育水平低，无法像恺撒一样著述写下自己的战记。

北府兵起势前，在京口追随刘裕的，还有吴兴沈氏家族的五兄弟。（这时浙东地区陷入大饥荒，百姓多易子而食，仇人对沈家五兄弟也追捕甚急。）

刘裕身上有桓玄最缺乏也最羡慕的经历——战功，那衣服掩盖不住的遍体伤疤，打量人时先留心脖颈的不经意习惯，都让桓玄感到隐隐的威慑。

刘裕掌握朝政的近二十年间，国家处于战争状态的时间远多于和平，但政府财政收支一直保持平衡，极少靠加征赋税弥补军费，更不曾靠增发货币、通货膨胀敛财。而这一招正是他的子孙们屡试不爽的手段。

刘裕用人也只看才能品行，不计其出身，也不计较与自己有无恩怨，从不介意从旧日敌人中选拔人才。经过刘裕整肃，门阀士族已经退居政治生活的边缘。代替他们的，是跟随刘裕作战起家的一批中下层军官。这是自魏晋士族当道二百年以来政治舞台的最大变化。

为了得子（原配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刘裕物色已生过儿子的健壮妇女（当时显贵为求子经常如此），张氏孙氏胡氏，生下三个儿子，三位妇女根本没留下名字、乡里和年龄。她们可能都是因犯罪（或家人犯罪连坐）被充配入官的奴婢。

时人不知基因，不懂对于遗传来说，父母同等重要。

因为缺乏机动性，晋军在局部战场上从来都处于数量劣势，只有依靠兵员素质和将领的头脑。

（天生统帅）有人给刘裕送来一个整块琥珀做成的凉枕。刘裕平生不喜宝物，得到这个枕头却很兴奋。因为琥珀粉末可入药治疗外伤，特别是头部创伤。他命人将其研磨成粉末，分发给各部队。

刘裕从不留下任何潜在的对手，

刘裕平生妃妾不多，且没有士族高门出身的女子。姚秦皇室汉化很深，文化程度颇高，因而这个异族女子深受刘裕宠爱，甚至使他一度疏于政务。谢晦为此劝谏，刘裕省悟，当即将姚氏送出宫嫁人。

当了皇帝的刘裕生活变化并不大，朴素简单，还保留着穿木屐出城散步的习惯，身边只有十来人步行跟随。他死后数十年，其孙孝武帝刘骏扩建宫室，拆毁了刘裕生前起居的卧室。当时刘骏带着群臣去观看，只见睡觉的床前是泥灰抹砌的桌台，墙上挂的灯笼用葛布做罩，蝇拂用麻线扎成，以至奢华的刘骏颇为尴尬。

【刘穆之】

听到说是刘裕起兵反桓玄，来请他共事，刘穆之沉思片刻，立即撕掉了自己长衫下缘，跳上马背，随使者进入京口军府。刘裕问他：自己正要举大事，谁适合担任主簿？刘穆之回答：怕没有比在下更合适的！当即在案前就座，执笔清点档册、缮写文书。

此后，刘穆之一直是刘裕集团处理政务最重要的人，且能力极其优秀。刘裕不缺将才，缺的是文官。

刘穆之精力充沛，涉猎极广。他长期主持朝廷政务，各种表章文件堆满案头，永远有人在排队等待向他汇报事务，他经常是手持文件阅览批示，同时耳听各种来人的汇报，随时做出回答和指示，同时处理几件事情，都不假思索而处置得当。稍有空闲，他就读书、写书，经常拿几种不同的抄本亲自校订（当时书籍都是写本，传抄中会有差异）。

他常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应酬客人，身边永远座无虚席。他不习惯独自吃饭，每餐都要让厨房准备十人以上的精美饭食，一边吃饭一边与众宾客交谈。他靠这些人为耳目，探听朝野间的各种动向，报告刘裕。

【东晋士族】

那些望之若神的「魏晋风流」主人公，如果从文化视角换到军事、政治视角，就是无能腐朽。

东晋士族最习惯的缩头策略，苟且自保，贻患于人，玩忽职守，贪婪奢靡。

但另一方面，士人面对皇权的阵势，远非后世文臣可以想象，

当时士人之猛，东晋简文帝司马昱病重时留遗诏给当时权臣桓温，侍中王坦之负责传达诏书，他看后深为不满，拿到司马昱病榻前撕得粉碎并质问，司马昱就让王坦之改写了遗诏。

这要是让明清的奴才臣子听到，真要吓疯，

1、私看遗诏，这就是拿脑袋开玩笑的事；2、拿回到皇帝面前撕碎，这给明清臣子们100个虎胆也不敢的，

而简文帝司马昱竟然虚心听从并接纳，直接让他修改重写了。

【举孝廉制】

东汉时期，进入官员序列最重要的途径，是先在地方郡、县担任小吏，他们由地方官选拔，对地方官负责，称「属吏」。

属吏逐级升迁，得到郡太守认可之后，会以“孝廉”或者“秀才”的名义推荐给中央，成为备选的正式官员。

没有担任过属吏但有文化的人士，也可以被地方官直接推荐给朝廷。不管通过哪种途径，都要参加中央的统一考试，合格者才能成为正式官员。

各地“豪强”家族子弟，能很方便地进入地方政府担任属吏。皇帝对这些家族一直保持警惕，抑制、打击那些势力过大的豪强家族。

这种打击有时十分血腥：一个大家族的数百名成员被全部逮捕，成年男人被处死，女子和儿童成为苦役犯，家产被充公。在汉代，勇于“搏击豪强”是地方官的重要政绩。

【九品中正制】

曹丕创制

所有士人，被划分成九个品级。

第一品最高，理论上属于完人和圣人，所以永远空缺；

第二品是事实上的最高一级。再以下的各品之间，是量的区别；它们和二品则是质的区别。

制度核心变成了区分家族等级：每一个官员家族的“品”被都固定下来，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永远属于这一品，“士族”阶层由此产生。

所以士族的本意是凭借品第可以世代做官的家族，真正的士族都是二品家族。阶层固化，晋级寥寥。

中正官，负责自己家乡州郡士人的品第评定。

每个郡有数个二品名额，分配给最有势力的家族。数百个家族由此垄断了从朝廷到地方的整个官僚队伍。因为家族品第和地域的联系，他们很重视自己的籍贯，习惯将家乡郡名放在自己姓氏之前，即「郡望」。

这种垄断政权的士族，当时用另一个词“门阀”指称。

官职本身不能世袭，能世袭的是进入各级官僚队伍的资格。

【九锡】

皇帝赐给功勋大臣的特殊待遇，包括官服、车辆、斧钺等。经过曹氏篡汉、司马氏篡魏，权臣“禅代”已经有了一套固定程序，加“九锡”几乎是篡位的固定前奏曲。

【苻坚】

苻坚想做的，不仅是一个一统天下的雄主，更是圣人，儒家标准的圣明天子。

和长辈们在马背上、酒囊里成长的经历不同，苻坚自幼饱读汉文经书。

他的梦想就是实现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按先圣的教导，建立一个天下为公、长幼有序的大同世界。

所有民族在这个王朝里都有平等的机会。哪怕是被征服的慕容鲜卑，它所有的宗室、高官在前秦朝廷里都有一席之地。能征善战的慕容垂、慕容德兄弟，甚至曾经的燕帝慕容暐，都担当了南征前锋，正在领兵和晋军作战。

对比刘裕，北伐攻灭南燕和后秦后，将君主慕容超和姚？都押回建康斩首。

此外，江左风流、南渡衣冠也是苻坚最羡慕的，那是中原礼教和士族文化的总集合。苻坚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和王、谢这些名士们共坐一堂，清谈玄理。他自信在这方面，他也可以让江左士人折服。

他毕生的追求，或者说他在众人眼里最不可思议之处，就是这种试图感化一切对手的狂热。也许只有基督那句“爱你的敌人”最符合他的心态。

苻坚太过理想化，他对对手的谅解和宽大，终于导致苻秦帝国轰然瓦解。但那些靠背叛他建立帝业的人，却从不敢嘲笑和蔑视苻坚。这些人毕生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中。

苻坚死后（被叛变自立为后秦的大将姚苌缢死），秦军部众矢志为苻坚报仇。他们出征作战时，都用马车装载着苻坚灵位同行。战前他们向灵位祈福，战后向灵位禀报战果。士兵们都在铠甲上镌刻“死休”二字，以示复仇之战至死方休。他们不筹集军粮，只以敌军尸体为食。

【淝水之战】

一个绝佳比喻：他朝门上踢了一脚，整栋房子轰然崩塌。

【前秦绝笔，译经超度】

北中国大乱，长安被围城，苻坚血战困守，

长安城里正聚集了中国第一批系统翻译佛经的胡汉僧人，他们也被编入城防部队，轮流上城巡守。他们更抓紧一切时间译经。恶战、屠杀、血污、死亡不会吓倒僧众。尸体不仅可以是食物，也可以是证道成佛的门径津梁。

385年的新年，长安众将按照惯例朝见苻坚，然后共进一餐。此时长安城中已经没有任何粮食。诸将回家后，都努力吐出了嘴里、腹中的食物，给家人充饥保命。

一夜，1800名燕军趁黑夜爬上了长安城墙，攻入南城。秦军迎击，双方在微弱的月光下肉搏砍杀。天亮时，入城的鲜卑人全部战死，尸体被秦军各部计数均分，以充食粮。

就在这样一片修罗地狱中，释道安、昙摩难提等人带领一众僧人，在长安译出《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僧伽罗刹所集经》《增一阿含经》毕。如此岁月中，长安译经僧众以何为食，史书和佛籍都没有记载——这种磨难，或许经历过的人都不愿提及。

背叛苻坚的姚氏父子，建立后秦，一直被苻坚亡魂折磨纠缠，开始向佛教寻求救赎。

苻坚末年在长安译经的僧众，此时尚在人世的，都受到姚兴的丰厚供养，陆续还有鸠摩罗什等西域高僧来到关中，主持翻译佛经。姚兴广建禅寺、立神像，百姓纷纷剃度出家。历经十年战火、掠夺、屠杀、饥荒的关中，俨然成佛国。

【封爵与封地】

（东晋）有勋劳的大臣，朝廷会给予封爵，但封地是象征性的，受封者不能直接统治，只接受其中部分民户交纳的赋税，一般受封者也不会住在封地。

【天师道】

东晋末年，天师道信仰流行。以长生不老、成仙为号召，在士族高官和普通百姓间都很盛行，在江南，特别是会稽郡一带势力最大。

被镇压，天师道逃到在舟山群岛积聚力量，起兵时，各地信众纷纷起兵响应，攻占郡县，杀死地方官吏，席卷江浙。信徒们一心成仙，他们焚烧掉了家乡的房屋，有些妇女带着孩子行动不便，就将孩子投入水中，祷告说：“祝你早登仙堂，我们随后跟你会合！”

天师道此后避退岭南，再次起兵，战略大胆，一路猛进，差点就攻下首都建康，一度控制住大半南国。最终被刘裕彻底剿灭。

【太乐队】

影视好题材。

当初西晋朝廷的宫廷乐团太乐队。311年洛阳陷落后，它辗转于北方异族朝廷中，乐师代代相传，至此已近百年。雅乐正声是一个王朝赋有天命的标志，这个乐团几乎浓缩了一部十六国时代的战乱流离史。

【法显西行】

399年，羌人姚兴统治的长安，几名僧人出发西行，去天竺求佛法。其中一位年已63岁，名为法显。他比玄奘取经早二百多年。

山西平阳人，自幼出家。当时姚秦帝国佛法隆盛，接受朝廷赐给的大量财物后，僧界腐化问题。翻译到汉地来的律部佛典稀少，僧人没有明确的行为规范，来自西域的胡僧可以任意解释。法显因此立志西行，远赴天竺学习律法，追求严格僧人行为准则。

新疆时，几位同行僧人泄气，掉头东返。

到葱岭时，汉地历代还没人能远行到此，包括出使西域的张骞、甘英。

6年后，法显、慧景、道整三人到达中天竺。

在天竺游历学习6年后，法显决心将经卷戒律带回汉地，又一个人踏上回乡之路。这时他已70岁。

海路回国，一路颠沛，数度入绝境，最后飘到了崂山（青岛）时，已经79岁。

【鸠摩罗什】

在河西走廊，鸠摩罗什与法显失之交臂。法显等人向西去，鸠摩罗什则向东到达长安。他受到了后秦皇帝姚兴的尊崇，主持翻译了大量梵文经书。但鸠摩罗什出入权门，生活豪奢，甚至有众多妻妾、生养子女。长安僧人也以他为榜样，在纸醉金迷中堕落。

【步兵】

东晋时，士兵都是世袭身份的军户，身份比平民低贱。平民只有犯罪免死才会补入兵籍。

【骑兵】

对无装甲的马匹，箭矢的有效杀伤距离在一百米左右。但对具装战马，这个距离降低到十米以内。这意味着具装骑兵冲向步阵时，前排步兵仅有射出一支箭的机会，随后便要面对槊锋和战马的踩踏。

【地理】

京口，今镇江，一座伴随南北割据而生的兵城。

郁州，今连云港市，当时还是一个海岛，尚未与陆地相连。岛上居民多从事走私贸易，转运南北政权禁止交易的货物。

海盐，三国以前经常受海水倒灌，一度废弃。

湘州，今湖南，原属于荆州管辖，因多次出现利用水利之变对抗下游（首都建康在下游），被刘裕削弱，把湘江流域划出来成立湘州。

鸿沟，汴水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