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会辜负读书的你——
“咦,这是哪路神仙先占了庙头?”铁笛王尽量轻松地说话。
鲍廷发明白铁笛王的好心,苦笑道:“哪路神仙也救不了我的驾。自个儿遭劫数,还得自个儿禳灾。唉,真是烧火棍撑大梁,不够料呢!”
“看你,看你,又来这一套嗑儿了。想当初你在姜少卿的把头柜上,杠子压,鞭子打,也没这么尿泥过哩!”铁笛王有点不高兴,“可好,政府抬举了你,你倒长了不少毛病!”
鲍廷发被噎住了,半天才说:“那阵儿固然有那阵儿的难处,现下有现下的难处。这不大好比呀!”
“嗯,嗯,这倒是句实话。”铁笛王手插在腰带子里,思忖着。他俩又往前走了几步。
铁匠炉里的说话声传过来,从语声听得出,是一伙年轻人在争辩什么,你一嘴我一舌的,都在抢话儿,结果吵得听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就不会一个一个地说?”这是鲍闯的语声。
鲍廷发一听,就来了气:“他妈的,叫他们赶紧回伐木场子,都凑这儿来闹景儿呢!”说着,鲍廷发火赤愣地往铁匠炉冲过去。
铁笛王着了急,追上去,拽住鲍廷发:“你又借由子泄气不成?青红皂白还不知道,敲的哪份儿惊堂木?你还嫌别人的心不乱?”
鲍廷发顿时挫住了,在黑糊影儿里,拨瞪着两只眼睛。他是个服理的人。这会儿听铁匠炉屋里不知哪个又说:“还是叫鲍冲同志接着说吧!”
“听听,你大儿子要发话了。”铁笛王揶揄着,“要不要往跟前凑凑?”
鲍廷长没动窝儿,可他大儿子的话,他还是听到了。鲍冲说:“……要说前几个月,谁照咱们订的那公约做得好,我是没份儿的。何二顺伤了腿,怨天怨地都怨不上,要怨,就怨我……”
“听听,听听!儿子给老子担不是。”铁笛王说,“你还有啥脸面跟儿子翻愣眼睛?”
“哪个让他给揽过错?呔!”鲍廷发嘴上挺硬,心里倒暖煦煦的,难得孩子们懂事啊!孩子们能回头看看自个儿走过来的路是正是邪,他这当爹的没想到,真有点愧得慌。为了当爹的面子,他又想装成无动于衷的样儿。
不知铁匠炉里的鲍冲说到什么当紧处,又唤起了一阵热火朝天的议论声:
“就得像鲍冲大哥这样检讨检讨自个儿!”
“对。做了好事儿,不说,也摆在那儿,丢不了。”
“咱新青年要有这种品行……”
“出了事儿,光愁眉苦脸有屁用!……”屋里的议论声没完没了。
铁笛王说:“老鲍,咱们还是往前凑凑,我这耳朵有点背。”鲍廷发迟迟疑疑,他怕被发觉,脸上下不来,便说:“这么大岁数的人,干嘛小孩子似地去偷听人家的话?”
“这有啥不光彩?他们又不是开秘密会,唠私房话。听听,也长长见识。”铁笛王独自往前走着,“要不是怕影响了他们的情绪,怕他们受拘束,我还想参加呢!”

鲍廷发见铁笛王呐呐嘟嘟走了老远,也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几步。可是没挪几步,他就站住了。
稀朗朗的夜雪中,有人从河边的便道上风儿似地往铁匠炉跑过来,看样儿像个女的;那女的后面还有人喊:“你给我站下!……五更半夜的,一个大闺女去跟野小子们鬼混!……你他妈还有家道王法没有?”转眼,那追的人后头,又传来个女人的喊声,“我的心肝呀,你可气死我喽!……你刚给人家抽了血呀,你不要命啦?你是在要我的命啊!”不管后边追赶的人怎喊怎叫,前头那跑的人也不回声。况且后边追赶的人,看见铁匠炉里有灯光,喊声也小了,生怕人家听见,有伤他家风化似的。
那前头跑的人,是宽记字号的杨欢喜。后边跟的是她爹杨富宽和她妈大白梨。杨欢喜是给何二顺输了血,不过不多,300cc;那是因为何二顺的血型古怪,是很少能对上个号儿的,偏杨欢喜对型儿,也只好让她帮忙了。杨欢喜为给别人输了300cc血,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没想到一进家门,她爹她妈不知从哪儿闻了风,破口大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不让她出来参加镇上青年的活动。
输血前,她就知道,今晚好些年轻人都要在这铁匠炉相会,讨论什么竞赛公约,这可把她急坏了。她跺脚、赌气、撒娇、恳求,啥招儿都使过了,她妈大白梨还是死死地把她锁在屋里。她爹杨富宽宣布:从春上起,不让她再上学了。这么一来,她这个总热心于新鲜事儿的姑娘,让人掠了魂似地难受起来。
她划开后窗户上糊的窗户缝儿,偷偷地往外溜。不料,她家一只看粮囤逮耗子的老狸猫正蹲在窗台下,瞅着房檐下的家雀窝打主意,她一脚踩了猫尾巴;那老狸猫一声狂叫,忘了钉着布呼哒的猫狸眼儿,竟一头把一扇井字花窗棂间的玻璃撞得稀里哗啦。于是,她爹喊起来,她妈叫起来。杨欢喜则拽开后门栓撒丫子跑了。
杨欢喜吁吁带喘地闯进了铁匠炉。铁匠炉独扇的小门砰地一声顺门轴儿掼到黄泥墙上;杨欢喜手疾眼快,又把这扇门哗啷一声拽过来,咣地一声关上了。木头门框都抖动起来,震落的尘土落了杨欢喜一头一肩一前襟。
倏然间,就像卤水倒进了滚沸的豆浆子里,闹嚷嚷的小铁匠炉屋里静得能听见花针落地声。小伙子们都惊愕地瞅着杨欢喜那张淌汗的发白的紧张的脸,一时无从发问,只见杨欢喜大大的惶恐的眼睛里闪着祈求的神色;她嘴唇儿哆嗦着,话儿像卡在喉咙,想说又吐不出声儿,接着是哇的一声哭了。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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