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晚霞渲染开来,街道被染成红色,行人的脸上撒满了朦胧的余晖。
在这下课学生刚离鸟笼,万家灯火即将亮起,粗茶淡饭正要上桌的时刻,宋年正一阶一阶地爬着楼梯。
那是一幢废弃的居民楼,墙皮被日月侵蚀得十分斑驳,四周与墙体都爬满了植物。已经是冬天,绿色的植物变得枯黄,让这幢楼更显衰败。
旧楼被发展迅速的城市包围着,它曾俯视过低矮平房,也曾仰望过霓虹灯火。在岁月的流逝里,除了已经告别的故人和布满的皱纹,它一无所有。
宋年爬到第六层时就有点累了,三十七岁,也还是壮年,却终究不是那个绕操场跑八圈都不大喘气的少年了。
冬天的天黑得很快,等宋年爬到天台时,晚霞已经被黑幕中的点点光亮代替。从天台往远处望去,能看见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也能看见某户人家的暖黄灯光。
一阵风吹过,刺得人脸生疼,宋年裹紧了身上的皮夹克。皮夹克是他老婆两年前给他买的,三千多块,几乎花光了她一个月的工资。贵货有贵的好处,即使穿了两年,仍然能在这种冬天的夜晚为人挡挡寒风。
“你有烟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宋年一跳。
他转过头去,看见黑暗中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偏瘦的男人靠着围栏望着他。
“有烟吗?”男人似乎以为宋年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宋年摸索了一下口袋,掏出一包软利群递给了那个男人。男人接过烟,敲出了一根又把烟盒递还给宋年。
宋年想把他打火机递给他。
“不用。”男人按亮了手里的打火机,“我有。”
宋年犹豫了一会儿,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他一直在戒烟,但近几年压力变大,偶尔也还会抽上两根。
“这么晚了,你到这来干嘛?”男人又发出了声音。吐出来的烟圈向上向前扩散,隐藏在夜色里。
宋年沉默了,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可能是今天又被老板训斥了心情有点不好,可能是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少,也可能是女儿眼中总是带着期待的光自己却提不起劲儿陪她。很多事情,是找不到具体缘由的,触发它的条件有很多,谁又说得清是哪一个。
“今天下班,没事儿做,看到这楼,就想上来看看。”
“要看风景得去市中心的摩天大楼才好。”男人的烟在黑暗中闪着一点橙红色的光。
“啊,是啊。”宋年低头答了一声。
街道上的车没有减少,反而更堵了,“滴滴”的喇叭声伴着骂声回荡在城市里。
“不过,也只有这里能看见衰败与繁荣的交织吧。”男人扔下烟头,抬脚把它踩灭了。
衰败与繁荣的交织,听起来是大和谐的共同体。包容又开放,不论是斑驳泥墙还是华美大厦都是平等的。而事实是,华美大厦上有如胶似漆的情侣和一家和睦的三口,而这斑驳旧楼上只有两个落魄的陌生男人。
宋年自嘲一笑,在水泥围栏上捻灭了烟头。
“今天看见你上来,我以为你是来跳楼的。”男人的语调很轻松。
宋年一怔。
“毕竟这里荒凉又僻静,很适合自杀对吧。”男人笑了。
“啊。”宋年答了一句。
“这种楼,很破很旧,很旧没人住,看起来没什么用。”男人继续说。
确实,这楼十年前就已经被废弃了,楼里的格局还是老式的样子,人家与人家间十分拥挤,当年,太多的人嫌弃它的排水系统和管道功能。住在这里的人,但凡有了钱,没有不想第一时间逃离这里的。
宋年没有住过这里,但他住的地方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一想到下雨天潮湿的劣质木地板,宋年就一阵头疼。
“我住过这里,也嫌弃过这楼。”男人向宋年走近了几步,“但它还能让俩陌生人聊聊天,也算有点用。”
宋年“嗯”了一声,冷风把脑袋吹得有点麻木。
一阵悠扬的铃声突然响起,是宋年的手机。
宋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接,等铃声自己停止。
“在等你吃饭吧,你该回去了。”男人在一旁说。
宋年静静地看了手机几秒,点了点头。
刚走几步,他回过头,看着那个男人:“你呢?”
“我一会儿也要回去了。”
宋年“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下楼比起上楼轻松了很多,外面杂七杂八的光驱散了楼道的黑暗。
回家的时候,宋年老婆和女儿在饭桌前等他。
“今天回来有点晚了。”
“加了一会班,吃饭吧。”
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却格外好吃。外面再冷,也总有个温暖的地方,等待你的回归。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宋年照例开着晨间新闻。
“今天凌晨,警方在老城区发现一具男性尸体,遗是跳楼自杀。该男子身材中等,体型偏瘦,身上无任何证件,目前还没有家人前来认领。”
宋年拿着勺子的手一顿,热腾腾的粥仿佛咸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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