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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拾荒者

快乐的拾荒者

作者: 木下酒肆 | 来源:发表于2017-02-24 21:30 被阅读0次

    初中时喜欢作家三毛,记得她说过很愿意成为一个拾荒者,在众人丢弃的垃圾中找到一些蒙尘的宝贝,例如一盆别人舍弃的花草,或者一个拿来当沙发的汽车轮胎。

    我那时略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我的认知中,拾荒实在不是件好玩的工作,日常中见到的拾荒者,总是以一种贫穷、脏乱甚至凄苦的形象出现的。

    在罗定市水贵康复村遇到的彭伯,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真的在拾荒中找到乐趣的人。

    拾荒伯伯

    水贵医院现在还居住着康复者六位。来水贵的第一日,其它五位都见着了,就差一个彭伯,只见到他屋子门前堆满废品。其它老人说,他出去拾荒了,白天基本都不在村子里。

    直到第二天早晨,见到他蹲在门口吃早饭,我们才得以和他搭上话。这才发现我们昨天所见到的这堆废品,其实是他捡来的生活用品:煮水壶,电饭煲,排插,还有各种拆开的电器。

    彭伯的下巴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看起来削瘦精神。说话时声音洪亮,语速也快,显得干脆又笃定。

    他年少时便得病入院,早年以拾猪粪为生,后来又改成了拾荒。本来猜想他选择拾荒可能是生活所迫,谈话中却得知,其实他几十年来的积蓄已足够自己晚年无忧,只是“闲不住”而已。后来右脚截了肢,安上假肢之后,他照样每天开着辆三轮车出去。提起自己的工作,彭伯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与愉悦。

    “我骑这部车出去啊,一天可以环游一整个罗定市,像孔夫子周游列国一样!”

    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我有些讶异,暗自在想难道他结过婚吗。问他,他却说:“捡来的嘛,觉得好看,就戴上了。”

    接着我又观察到,他双手的腕上戴着各色的塑料手链和发绳,略有些不伦不类的搞笑。再问,依然是一样的答复。

    于是我发现眼前这人有些和年龄不相称的天真,竟然喜欢这些小孩子才会感兴趣的玩意。

    我们谈话时,刚好村长把教会送的新年吊坠拿给他,一只大红色的金鸡,他特别喜欢而且欣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挂在了门边上。

    大概可以想象,他拾荒时捡到喜欢的宝贝,也是这样的神情吧 

    收废品的时候,彭伯会自己留下一些书,文化历史医学类的最是喜欢。见我们也感兴趣,他还从堆满东西的屋里,翻出了一本《名人祖坟风水解密》,一本《罗定风景名胜》,兴致勃勃地为我们讲解。

    其实他只上过几年小学,但却十分好学,把去教会做弥撒唱圣歌都当做学习的机会,因而字识得不少。有些字眼只是一知半解,也不妨碍他灵活运用。

    村子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恰好在旁边一个村落和一条大路的必经之处,所以彭伯有时也做一些简单的自行车修理工作,他用粉笔在自家屋门上写了八个字:“车行万里”,“激光修理”。

    我问:“什么是激光修理啊?”

    他:“激光就是高科技嘛!”

    我:“补胎需要什么高科技吗?”

    他(斩钉截铁):“当然需要啊!”

    我忍不住大笑,也没较真告诉他激光是什么意思。

    除了修车,彭伯自学了很多小技能,修理电器,简单的医药打针护理,还会帮村子里两位残疾比较严重的村民剪头发。毫无疑问,如果不曾患病入院并落下残疾,他的能干和勤快是可以让他过上不错的日子的。

    我们原本想对他进行访谈,却发现他并不是个很理想的访谈对象。他不善言辞,对生活的描述过于简单。记忆不很清晰,有时会前后矛盾。而且,我还经常听不清楚他的肇庆白话。可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使我很想去了解他。

    截肢者在使用非电动轮椅代替步行时,有时候会选择后退式的前进。在东莞的泗安康复村,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们几个人站在树荫小道的路边,望见远处一只轮椅慢慢滑过来,轮椅上老人背朝前坐着,用仅有的一条腿不停地往后蹬,以使自己前进。经过我们时他抬眼看了一下,又一言不发地从我们面前划过去。我内心颇受震撼,那是夹杂着震惊、哀伤和同情之类的复杂心情。

    可是同样的动作,彭伯做起来却不叫人觉得哀伤,反而十分喜感。他完好的那条腿很有力气,带着节奏一下下地往后蹬,轮椅像轮滑一样迅速地行进,简直叫人忍俊不禁。

    (以下图片可能会让部分人感觉不适)

    他对镜头毫不介意,穿戴假肢一点也不遮掩

    有一日彭伯出去拾荒,因三轮车爆胎维修而耽搁了一些时间,彭伯回到村子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察觉到他屋前的动静,我和小陈闻风而动,跑过来蹲在旁边看着他忙活。

    其时大部分老人都已睡下,村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他屋前一盏微弱的小黄灯亮着,照出地上杂乱的一堆物品。

    拍摄视频截图

    他从屋子里拿出来两块面饼,和买来的鸡肉一起放进电饭煲中的沸水,然后坐在门口一张很矮的小板凳上,随手倒了一碗一斤五块钱的烧酒。

    津津有味地吃完晚饭,他开始拾柴烧水洗澡,我们也在一旁帮忙。夜里虽冷,火烧旺了便也觉得暖和。因为炉子是架在院子里的一堆砖头上,而彭伯坐在轮椅上,需得弯腰下来生火。看起来略有些辛苦,但他仍然兴致勃勃地同我们闲聊着。

    彭伯和小陈在生火

    我突然觉得,这个情境仿佛和他的命运有着某种契合之处。 

    与彭伯接触之前,我想也许我们会见到一个沉默落魄的老人。因为他的标签不止是一个拾荒者,一个麻风病康复者,一个独腿的残疾人——因麻风的后遗症,还是一个无伴无子的孤寡老人。这些身份叠加起来,足以让人联想到“晚年凄苦”之类的词。

    这也是他生活里真实的一面

    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些就成为一个封闭悲观的人。

    我很难用“豁达”或者“坚韧”这样的词去定义他。这类词建立在一个主体很明白自己所受的不幸,并且认为这是不幸的基础上,可是拾荒伯伯,我更觉得他是“心很大”,或者说,他拥有一种对不幸的钝感力。他好像对生活环境的逼仄毫不在意,对自己的残疾毫不在意,说白了,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惨”。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有一种生命力,他喜欢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对知识与美感到由衷的亲近,对生活保持着最为质朴的热情,并且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简单而快乐。

    他也使我反思,在真正接触一个人之前,我们不该用标签去定义他的生活状态。某些标签,例如“残疾” 和“孤寡”,也许会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有一定的联系,却不一定能决定他们的生活状态,更不能以此去判断他们的内心。

    我们经常犯些理所当然的错误,所以才需要时刻和自己的偏见作斗争。

    采风、彭伯和小陈

    临走之时,我们想和拾荒伯伯合照,他大方应承,对着镜头,抿起嘴,得意地比了个“耶”。

    文/图: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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