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何以亲自前来?”胡永忠笑脸相迎。
萧念缜昂起头,瞥了一眼胡天佐,抬高声音道,“一早便听得府中乱糟糟的,我要在不来,我儿子岂不是被你们冤枉死了?”
胡天佐大气也不敢喘,他深知在这女人面前,自己的母亲也需要夹着尾巴做人。
“嫂嫂这是哪里话?您知道的,应清寒那小婢子丢了一条命,我胡府名门大家,理应给众人一个说法,若不然这硕大的府邸,还有哪个家仆女婢敢卖力干活?”
“是呀,不日皇捐恩典圣旨将至,我们又出了这么档子事情,要是被钦差大臣得知,岂不是要质疑我胡家家风?传到了龙城,有辱天子共商的声誉。”
“哼,你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教?”萧念缜斥骂。
胡天佐硬着头皮,声音极小,眼睛都不敢看萧念缜,嘟囔道,“我也是为胡家着想。”
“为胡家着想是家主的事情,你一个区区庶子,也敢在主母面前大放厥词,我看胡家是应该将家法从新宣读一次了,你看是你自己去跪祠堂,还是我命令人将你送往祠堂?”
胡永忠额头直冒冷汗。
只听的外面脚步急促,接着一道身影冲进来,远远便呼喊道,“姐姐手下留情,天佐年幼,口无遮拦,莽撞了姐姐,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饶恕他这一次,以后绝不敢了。”
来人正是胡天佐的生母梅望雪,是胡永年的二房,年过四十,却比萧念缜看起来还要老气些,多年一直活在萧念缜的威压之下,日日胆战心惊。
“哼,还孩子呢?那岂不是胡家万顷良田管理所托非人了?我这当家主母,应该可以让他交出管理权才是,免得他娇惯了性子,任性妄为,分不清尊卑。”
胡天佐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母亲,我知错了,我这就跪祠堂,朗诵家法,您消消气。”
萧念缜完全变了个人,完全不是程常念开始在佛龛前看到的身影,一时竟迷茫错乱。
“哼,梅望雪,你也一样,跟他一起去跪着,好好管教下你的儿子,让他知道胡家是谁说了算。”
“不,母亲,还请您扰了我娘,我不该冲撞了您,我愿意替她受罚,您菩萨一样慈悲,就开开恩吧。”胡天佐不住磕头。
程常念满心错愕,想起一路走来,胡天佐不阴不阳的,总给自己使绊子,如今在萧念缜面前,变得如此卑微,一时对胡家这大院里的一切充满了疑惑。
胡永忠抹去额头汗水,任由胡天佐投来求助的眼神,也不敢喘气,生怕引火上身,只想着快些平息眼前的事情。
“唉,永年走的早,留下一大摊子让我操持,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败家子,真是让我操碎了心,梅望雪,我警告你,如果还有下次,我便将你发卖了出去。”
“姐姐饶命,饶命啊。”
萧念缜冷酷地一甩衣袖,转过身叱道,“还不给我滚。”
胡天佐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搀扶着自己的母亲向着外面逃离开。
房间里变得极为安静。
“二叔好糊涂啊!永年在的时候,让你一直操办家中大小事物,他去了,我不忍心他泉下有知伤心,一直对你格外忍让,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永年早就让你们搬出府去,你迟迟不走,我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如今永年不在了,我孤儿寡母的,与小叔子同屋檐下,传扬出去,名声始终不好听,若不然你一家就寻将个地方去吧,保全我胡家名声,哦当然了,你仍可以在胡家做事,胡家产业你也有红股。”
“嫂嫂,您,您不能这样,我一向敬重您如母啊,您怎么能说出这分家的气话呢?影响胡家的团结啊。”
“胡家祖训,便有出府另立别院之说,你身为胡家男儿,理应遵从祖训。”
胡永忠结结巴巴道,“嫂嫂息怒,我一时糊涂,没有弄清楚状况,这应清寒的尸身还在外面呢?我还是快些去处理,以免引起惶恐,您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绝不会让其节外生枝,影响到我胡家的声誉。”
他说完不待萧念缜允诺,猫着腰跑了出去。
萧念缜望向锦儿,“怎么?你还要听我母子讲话不成?”
锦儿慌乱地向着外面退去。
萧念缜伶俐地目光望着程常念,充满了惋惜,逐渐又恢复平静,“天佑,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你做的?”
程常念松了口气,“不,不是我做的,我哪敢杀人。”
萧念缜眼中浮现出慈爱,“你是什么样的人,娘很清楚。”
程常念暗暗心喜,原本一场不知如何应对的局面,被萧念缜三言两语便化解,且不失威仪,他对眼前女人充满了莫名地敬重,注目间,只见她真情流露,心里竟万分感动,总觉得和眼前之人生出一股奇异的亲近。
“那你为什么要给她一百两银子?”
程常念脑海慌乱,竟找不出任何一种理由应对。
“好了,我也不问了,反正那小浪蹄子已经死了,你也好自为之,娘知道,珊瑚女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是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在记挂了,那不是你的错。”萧念缜伸手帮程常念整理了下衣领,“记住了,你才是胡家的家主,对错要自己掂量,对错也不是下人随便可以评判的。”
程常念眼眶泛出泪光。
“好了,不要在疯玩了,胡家一大摊子事情需要你操持,你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整肃下,若不然,恐怕阳奉阴违的人多了,会影响胡家基业。”
程常念一揖而拜,“孩儿记住了。”
萧念缜满意地点了点头,向着外面走去,临出门时,“应清寒不值一百两。”
程常念振聋发聩,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不过在他眼中,这看似菩萨似得女人,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目送萧念缜离去,浑身一软,坐倒在地上,想起遭遇,一阵后怕。
“刚才你说了什么?”
程常念从地上爬起来,“没说什么,不过这胡府的主母,好像很恐怖的样子。”
“呆子,胡府何等地位,能在这里做当家主母,不比刀山火海简单。”
程常念喟叹道,“唉,看来这豪门大户,也不平静。”
“对了,接下来你如何打算?”程常念一阵烦乱,摇了摇头,“宋天河不见了,胡府究竟谁最恨胡大少爷,我也没有头绪,如今思来想去,或许只有胡天佐有这个可能,但看他刚才的样子,我觉得他没有这份胆量。”
锦儿道,“少爷在的时候,也这样怀疑过。”
程常念心思百转,蓦地又想到自己的发财计划,如今被应清寒的死一闹,恐怕暂时会有些困难,一时心急如焚,记得早上还与应清寒纠缠,到了晚上,应清寒就暴毙,死因成迷,越想越害怕,担忧起自身的处境来。
想起应清寒的妩媚,有种想看她最后一眼的冲动。
胡府别院,席子之上躺着一具尸体,用白纱盖着,一旁的女婢把式议论纷纷,胡永忠背着手在踱步。
“天黑后,你们几个将她送往乱坟岗,这一百两银子打赏在场的人,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有谁胆敢泄露消息,我定将他赶出胡府。”
女婢把式们唯唯诺诺,不住点头。
程常念在对面的阁楼上看的真切,虽距离很远,可仍能看到应清寒露出的被水侵泡的发白肿胀的脸颊,心头一阵颤粟。
祠堂里,胡天佐跪在祖宗牌位前,念诵着宗族家规,竟有一千多条篇幅,每念一句,胡天佐便恨上一分。
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从小到大的经过,膝下的蒲团已经不知道更换过多少块了,他突然爬起来,踢开地上的蒲团,指着祖宗牌位吼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什么时候可怜过我母子,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还有你,父亲,死都死了,可都没有正眼看过我母子,连同这胡家打理田产的身份都需要他施舍。”
他满腹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
在祠堂的外面,梅望雪被一个飘落的女人搀扶着,定定望着祠堂里的身影,不住呢喃道,“都是我不好,让他受委屈了。”
搀扶着梅望雪的女人,竟然是那晚程常念廊芜遇到的女人,她双眼沉静,眉目传神,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是多么可怕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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