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涂鸦我喜欢画柳。那是因为柳树的易画,只需寥寥几笔即可成画,再者是因为柳树的寻常可见,在村道旁,河塘边,墙门外,篱笆内……随处都能看到“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垂柳。虽说也常能看到苦楝树、冬青树、水杉、梧桐等等的树木,但我觉得,这些树都没有柳树来得好看与易画。
柳,不像其它树那样,常以高大,挺拔,或是花繁叶茂取胜。柳给人的美感,还在于它的刚柔相济与疏密有致。所以,画柳者,必先心存老树之态,在着力画出柳的苍劲树枝后,再轻添柳条,细描嫩叶,方才画出依依垂柳的刚柔之美。柳的特征,可说是柔中有刚;柳的悦人,亦在它姿态柔雅。
想必古人也深知柳树宜入诗画,所以在历代山水诗画中,柳,亦是文人墨客偏爱的题材之一。“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等等的诗句早已为人所熟知。至于山水画呢,可以说,自五代、南北宋以来,柳也像古松、槐榆、梧桐那样,在历代山水画里是常可欣赏到的树木。这在《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卷》《千里江山图卷》这些经典古画中都能看到映波垂柳的存在。
我觉得丰子恺先生是很懂得柳之妙趣的。喜爱子恺漫画的人都晓得,在他的漫画里,柳是常可读到的画中景物。这些柔曼杨柳,连同春燕、桃李、草地,以及远山近水一起显现出画面中的盎然春意,让人过目不忘。也许是画家爱柳至深吧,他还曾写过赞颂《杨柳》的随笔。在文中他这样赞美杨柳;“当春发芽的树木不知凡几,何以让柳条作春的主人呢?只为别的树木都凭仗了东君的势力而拼命向上,一味好高,忘记了自己的根本,其贪婪之相不合于春的精神。而最能象征春之神意的,只有垂杨。”对柳树的赞扬,丰先生的文字未免太过溢美,不过他这话倒是十分形象地抓准了杨柳的美之所在。
的确,柳树的美,不同于其它落叶之树,随着四季的交替,柳给人的美也会随之而变。每年,当人们熬过漫长寒冬,正在殷望春归大地时,柳,便以它萌生鹅黄嫩芽的万千柳枝来悄然报告春的消息。至于夏的柳荫蝉鸣,秋的寒雨残柳,冬的风前疏枝,这一切没有不适宜入画的。不过话说回来,春日宜赏柳青青,观赏柳之美景的大好时光,还数阳春三月为最。
这时节,大自然已复苏,万物正欣欣萌动,趁此,你不妨选个风日晴和的日子,在“吹面不寒杨柳风”里,独自悠悠地走向郊野。在那里你会发现,柔美的杨柳正同春之万物一起交织着春天的美景。你或许会被垂柳的秀姿所吸引,而且,你还会觉得,这早醒的杨柳才是报春的最佳信使,不然怎会有“万树垂杨”,“陌上杨柳”,或是“柳条春”这样的说法呢?虽说东坡居士早已认定“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在他看来,那在江面上的凫游的鸭子,才是知春报春的使者。不过,感受春天的方式,可以因人而异;同样,在大自然里,最早感应春天来临的物体,也能够因物而不同。
话说当年隋炀帝下令在河南开挖永济渠时,特令在渠两岸遍植杨柳。那是何等绮丽的景象呀。遥想当时情景,那两岸一望无尽的垂柳,在和煦春风里,千姿万态,交相辉映,优雅地飘拂在一千三百里长的河堤上,那风光无限的青青柳景,该是多么旖旎,多么地赏心悦目,令人心向而往之。
作为六朝古都的南京,自东吴建都以来,也曾在历朝年代里,栽植杨柳以作都城街巷的行道树和御河两岸的护堤树。这春风杨柳万千株的美丽画境,引得多少诗人画家留下了“金陵烟柳”、“白门垂杨”的传世佳作。“一上雕鞍三十里,两旁官柳数千株”是一种景致;“暑月行人不张盖,漫天自有翠屠苏”是一种情趣;而“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又是另一种的锦绣景象。
且不妨来遐想一下,在春光里缓缓漫步在永济渠畔,眺望那万千垂柳随春风碧波一起荡漾;或是悠悠踱步在金陵城内,欣赏那如烟翠柳随黄莺紫燕一起飘舞,那才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的赏心乐事。虽说遐想中的春日赏柳,只是个人情趣的陶冶,但这也是春日柳景在人心中的一种映现。这就像说到“绿柳城郭,白门杨柳”会使人想起扬州与南京的古城风光;提及“西湖景致六条桥,隔株杨柳隔株桃”会让人流连西湖的烂漫春色;至于“灞桥送别,长亭折柳”更会叫人记住送别亲友时的温馨时光……
不过,如今要想在春日里赏柳,只能去郊外,或是公园、景点了。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能像古时金陵那样以垂柳作街树的城市,好像还没有见到过。我不清楚北方的城市是否有以杨柳作街树的?但从南京、苏杭,这些宜用柳树作行道树的江南城市尚未采用来看,在北方应该也不会有的。但我觉得,不采用杨柳来做城区行道树的选择,似乎还真有点儿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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