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当演员沉浸在一个角色里,在聚光灯下,全情投入,体验另外一种人生轨迹。
尤其,当他/她身处真实的剧场,台下,是围绕舞台的默不作声的观众。在一个黑暗的环境里,手持入场券的他们,将打算饶有兴趣、津津乐道地围观他人的生活。还有一两个小时就要开演了,演员们已经非常沉潜地待着,进入到自己创作的世界。演出前戴好麦,导演坐在观众席,一个一个试麦,演员以角色的名字回应,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剧场里。你感觉到这个剧场也是活的,它正在交织的情绪和语言的流动中获得生机。
从那一刻起到演出结束,“我”不再是“我”,而只是我的分身和化名,在剧场的时间,在剧场的空间,出演角色的人,沉浸于另一个毫不相干的生命。在咫尺之间、声色俱辨的剧场,一个眼神,一个呼吸,就能联结台上人和台下人的心流。表演是活的,剧目是活的,演出结束之前,谁也不能预测是否成功。环境改变表演 ,剧场的大小和与观众的距离,会影响演员对于表演幅度、台词以及情绪的把握,演员那一天的身心状态,更决定他/她是否能与角色融为一体。
当灯光转暗,大幕徐徐落下,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盛装出演的这出大戏就要结束,演员不一定能悄无声息地退出角色。要告别这个角色的时候,如同遭遇了一次死亡,如同与自己告别了一次。告别就是死亡一点点。有了一份淡淡的苦楚,无人可以诉说。有了某种存在的空洞隔膜。那个真正沉浸过、体验过另一份人生的演员,进入自己创作的世界生离死别过,如何能够做到毫发无损地退出呢?
当一个人的内心充满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他所看到的就会是什么。身与心,内与外,完完全全浸泡在什么里面。有时候已不是表演,而是整个人扎进了情境。很多伟大的演员,最后都会有一张耐人寻味的充满故事的脸,即使在这张脸上,不免有因年龄所获得的自然的眼纹、颈纹,但仍然是好看的、有味道的,因为这脸庞、这身体盛的,都是他/她所有在精神上的经历和获得。也许一重重人生的复杂叠影,正是一个体验派演员的大幸运,劫波渡尽,必有所得。
其实,舞台离我们普通人并没有那么遥远,且不说历史是一个舞台,一个永恒的舞台,所替换的只是演员。在今天的社交化媒体时代,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曾提出“拟剧理论”,将社会中的人比作舞台上的演员。舞台大体分为前台和后台两个区域。大家在前台,也就是在能被别人看到的地方,利用外表和举止表演出希望被人接受的信息,后台则是演员离开前台,进行休息和缓解表演紧张的地方。如今大众栖身的社交网络,则完美地将后台搬到了前台,这下子所有人都能是全天候的演员了,无论人前人后。
你看,我们每天微博微信抖音脸书,刷刷刷,发发发,把我们的怨念、委屈、一瞬之叹、个人念想,想旅行的梦,爱的回忆,小孩小狗的温情,美食美景的炫耀,主动上台输出,,按下手指送出到那个永远波荡的海洋里,融入到像宇宙星尘数量那么庞大的、漫天纷纷扬扬事件与情节的环型剧场。在这荧光闪闪的大洋里,汇集了无数谜一样的海洋生物,有的色彩斑斓,有的奇形异状。做饭的,撸猫的,盗墓的,打游戏的,听相声的,看书的,嗑CP的,养娃的,码文的,肝图的,剪辑的,修图的,追番的,玩企划的,做微商的,游泳的,跑步的,打篮球的,打排球的,做瑜珈的,学美声的,键盘爱国的,霍格沃茨的,世纪联动,超大同台。我们都是这数字海啸、声色万千的巨型剧场的一个演员,展示着种种人生镜像,扮演着我们的角色,沉浸于我们的角色。在离开群体的地方,社交平台上发表的文字和po的图片都是很安全的面具,我们可以戴着它们表演自己理想的形象。
沉浸在剧场,放空在剧场,重塑在剧场,当大幕拉开,灯光亮起,我们这些不知导演何在的演员,又要盛装登场了。一次次流连在剧场,熟悉了这个站立和走位的地方,次数多了,时间久了,这个地方已经产生了磁场,赋予了我们能量。每一幕下来,我们在漆黑的后台都会得到鼓励,不用语言,只有在剧场能懂的氛围就告诉了我们,观众的掌声是为我们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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