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在簡書上的自言自語，都只記錄大陸生活的點點滴滴而已，即便期間出了國、回了家，也沒有保留太多的文字內容。
但我決定紀錄這趟北朝鮮之旅！
30. Apr. 2017 平壤地鐵車廂內
北朝鮮，又稱北韓 (北韓是以南韓人觀點出發的說法，而北朝鮮人稱南韓為南朝鮮)，一個封閉而神祕的共產主義國家。當我們從黑夜的高空俯視整個東北亞，會發現明亮的大陸東北至南韓之間有一塊銜接不上的黑暗空缺，那就是北朝鮮。那裡的百姓在偉大的領導人的「教育」下，即使貧窮、落後，卻依然知足、愛國；即使生活沒有電力、需要野外拔草求生才能勉強溫飽、與外界通訊完全中斷、對於鄰居沒有理由的突然消失早已習慣、若不忠貞就需要進行毫無人權的勞改，但他們依然認為自己生處在最偉大的國家，看著領導人展示的一次次壯觀的飛彈演習，相信總有一天一定會打倒美帝！
這，就是大家印象中的「北韓」，一個，你可以去「旅遊」的國家。全世界只有兩個地方可以進出北韓，一是俄羅斯、另一就是中國大陸，這就是我決定提筆紀錄的原因。許多遠道而來的外國遊客，都必須先千里迢迢地來到中國大陸「集合」，再隨旅行社，必須是跟團，一同進入北朝鮮。
2017.04.28-05.01 丹東、北朝鮮。with 小宛 & 積育 + 新朋友。
Day 1：丹東。Day 2：丹東鴨綠江斷橋 - 丹東至平壤國際列車 - 金日成廣場/主體思想塔。Day 3：開城板門店 (停戰談判與簽字會場、軍事分界線) - 成均館 - 平壤地鐵 - 金日成故居萬景台 - 凱旋門 - 朝中友誼塔 - 未來科學家大街。Day 4: 平壤至丹東國際列車 - 丹東。
外界對北朝鮮有太多的詮釋，而去年，著名的脫北者朴研美出書並展開巡迴座談。在前往北朝鮮之前，我沒有看過任何有關脫北者的論述，因為他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從來都只是想像而已，並不會因為再聽了一場講座或看了一本書而有所改觀，只會加深原有的刻板印象。所以我們決定親自去北韓，在我們還住在北京方便進出目的地的時候，在我們對目的地仍然保持足夠開放心態的時候，在共產社會還沒有完全瓦解之前。
出發前，由於北韓政府的屢屢飛彈演習以及川普不斷的不負責放話，加上各種引人恐慌的新聞 (北韓緊急撤離30萬居民、國航至平壤的班機全面停飛...)，讓原本出行的團員整整驟減一半，讓我們享受了一趟難得清幽的五一之旅！出發前一天，因為考慮到接下來三天將會完全失聯，為了不讓蔡爸媽無預警的瞎擔心，只好坦承自己要出發去北韓的事實；心中預演了各種蔡爸媽抓狂阻止我出發的畫面，沒想到最後回覆我的訊息只是「我們已入住長江三峽的酒店」並附上一張照片 lol。
寫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出發...。
我們提前抵達丹東 (遼寧省中朝邊境的大城市)，準備明天坐上國際列車，越過中朝的邊境前往平壤。這不是一趟普通的列車，而是一趟慢車四小時、中途「停車檢查兩小時」的列車，換句話說，我們的第一天行程幾乎全泡在坐火車了！很多人問我，為什麼不坐飛機以節省時間，但是我相信，對於第一次到北朝鮮旅遊的人來說，坐火車絕對是值回票價的選擇。
29. Apr. 2017 北朝鮮列車
我們去程坐的是北朝鮮列車的軟臥鋪，但臥鋪的走廊間卻塞滿了正要從中國回家、大包小包的北朝鮮人。當火車剛駛過鴨綠江、看見那座當年被美軍炸燬連接中朝的斷橋，通信訊號已逐漸消失，接著火車進入北朝鮮的第一站-新義洲停車檢查時，我們的一言一行就開始進入無孔不入的監視之中。北朝鮮的乘務員紛紛湧入車廂中，我們無法從他們臉上看到一絲情緒，取而代之的是緊張的氣氛。他們分別清點了我們的人數、收走了我們的護照與簽證紙、隨意的抽查了我們的行囊後，外籍旅客們便開始了長達兩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甚至可以下車到月台上的小推車購買「舶來品」；此刻，所有的北朝鮮人被命令下車集合，盤查大包小包，後來我們也沒多注意，但他們不僅消失在列車的走廊上，更消失在月台間，大概是出站了吧？
檢查沒有想像中嚴格，甚至與想像相差甚遠。當乘務員反覆的摸著我的其中一個包，我對他比出一個在臉上「補妝」的姿勢後，他直接笑而跳過、結束對我的檢查。兩個小時後，我們的護照與簽證紙被返還，結束停車檢查，原本走廊間的北朝鮮人沒有再回來，列車啟動，繼續緩緩駛向平壤。
29. Apr. 2017 新義洲
我們的精神狀態並不好，卻都捨不得闔眼休息，窗外經過的一切太吸引我們的注意，這也是我們選擇搭火車最大的原因：來一趟北朝鮮，不只要看到旅行社為遊客精心包裝安排好的一切，更要看看「接近真實」的樣子，即便火車沿線還是相對比較富裕的地方；然而，在這趟火車沿途，已經產生了太多超出我們理解的畫面：北朝鮮人們零星地走在乾枯的泥土地裡、低頭停蹲在淺淺的河流中央、無事的躺在乾扁的山坡草地上、緩緩走在極度靠近鐵軌的邊緣，套句小宛的話， “they are in the middle of no where” ，錯落的在我們無法理解的位置做著我們無法理解的事；他們不論衣著或房舍都非常簡樸，即使偶爾出現一兩排公寓樓房，也都像用紙黏土捏出來再塗上水彩的一樣，那麼的「手工」；同車來自東北的長輩說，他們彷彿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大陸，但是大陸向前邁進了，北韓卻還原地踏步。
後來我們才理解，這些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是導遊口中的「義務勞動服務」，卻更有可能是傳說中的「餓到野外找食物」，無論如何，遠觀的我們，永遠無法知道事情的真相。
時差
當地時間在識別了地理位置後，自動被調成了比北京「早半小時」的時差，這是在繼知道新加坡使用了不合理的中原標準時間後，對時區的認知又開啟了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門。當列車漸漸靠近平壤，城市的樣貌也慢慢成形，傍晚 18:36 終於抵達平壤火車站。
導遊穿著傳統朝鮮服飾前來接團。標緻的外貌與高挑的身材，一口流利的漢語，我們知道，她們將是我們接下來的日子裡最親切友善的「行為監督者」。
導遊
對我們來說，不只「火車上」是體驗景點之一，導遊，也是重要的「體驗景點之一」。每個團會配置兩位美女導遊，即使一團只有一個人，也會配置兩位美女導遊，一位資深、一位資淺。她們接連地提到「美國人滾出去！」「等到南北朝鮮實現統一，我們的火車就能直接開到南朝鮮去」「偉大領袖金日成...」，即使知道洗腦的成分居高，但看到她們真誠的樣子，會真心地愛上她們！任何思考都有它的意義與價值，而她們的思考雖然單面向卻簡單的令人動容。導遊們非常的親切可愛，穿著端莊的同時，每句話都訓練有素，就連各種「自身經歷拿來聊天」的輕鬆橋段，經過與別團交流後也驚訝的發現也「只是話術」。我們一路都緊挨著導遊聊天問東問西，最後發現能攻破她們的，只有在我們提及「外界消息」時她們才會突然睜亮雙眼來反追問我們外面的情況。導遊在把我們送回酒店後的行蹤也是個謎，雖然她們聲稱自己也與我們一樣入住酒店，但卻意外發現在返回酒店的兩小時後仍然整裝外出，感覺就是要去「向領導匯報」。
食宿
所有的外籍旅客，都被當作貴賓接待，讓外賓看到、享受到北朝鮮最美好的一面 (覺得跟一帶一路藍一樣自欺欺人) 。我喜歡北朝鮮的食物，不如南韓一樣辛辣，口感比較清淡鮮甜；最令人驚豔的是他們的米飯，怎麼可以這麼 Q 彈又粒粒分明，讓本來就不太吃澱粉的我也忍不住將飯整碗扒光。飯後，所有的遊客都被分配入住到北朝鮮最好的酒店，不是特級就 (五星) 是一級 (四星)，但卻地處偏遠彷彿被隔離。我們住在平壤最厲害的羊角島酒店，顧名思義就是位於河中央的羊角島上，進出羊角島都需要花上一點時間；雖然是「最厲害」，但是酒店整體的風格與設備卻停留在六零年代，換句話說，因為過於復古，酒店不小心就成了我們這些現代人的「觀光景點」之一，原本還以為因為沒有通訊回到房間會無聊，卻在酒店公共空間玩得不亦樂乎。但恐怖的是，第二天晚上，這個所謂特級的羊角島酒店卻出現了數次跳電情況，視線範圍陷入了一片漆黑，電梯甚至一度無法恢復運作。我們實在太怕被困在電梯裡，於是一行人硬生生地爬上位於 18 樓的房間。跳電事小，但是「招待貴賓的特級酒店數度跳電」事大，就不論一般北朝鮮老百姓的生活裡電力有多麽多麽匱乏了。
30. Apr. 2017 銅碗飯
景點
幸好我們只參加三日遊的行程，不然第四天就要被拉到無趣的妙香山了 (誰來北朝鮮還要看景區)。我們極度不在意那些到此一遊的紀念碑景點，三八線、地鐵、未來科學家大街才是看頭。三八線 (但其實不是北緯 38 度) 就是去看停戰的過去與現在式，過了這條水泥條，對面就是南韓了。平壤地鐵號稱是全世界最深的地鐵，垂直長度長達 100 米，作為防空洞用途；當我們搭乘三分鐘的手扶梯終於來到地底下，展現在眼前的是由中國建造、蘇式風格，復古卻富麗堂皇的地鐵站 (示範站：復興站 至 光榮站，光觀客只能坐第一節車廂)；憤慨氣昂的音樂廣播在耳邊響起，列車啟動。科學家大街其實不是什麼厲害景點，但是這個被譽為平壤最新最高級的小區，在我們眼裡看起來卻像是「60 年代時所詮釋的未來」，這種復古的未來感，卻有種說不上來的喜感。
30. Apr. 2017 南北軍事分界線 (三八線)
30. Apr. 2017 平壤地鐵光復站
路上
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被安排在遊覽車路上。但是如果秉持著「上車睡覺」下車尿尿的心情那就是大錯特錯！「路上的人物」才是最令人期待的風景，就像在火車上路過的風景一樣。從平壤到開平的路上，是我做過這輩子最晃的車子，不是車子的問題，而是路面的問題；坑坑疤疤的路面，導致我們一路顛簸到目的地。導遊著急解釋「大家多一點包容好嗎，這路是1980修的，坑坑疤疤很正常」即使我們都知道這不是一個合理的解釋。即使路面坑坑疤疤，民眾們還是會自發性地展開各種「義務勞動」補路；是的，路不是政府補，是民眾自發性去補，拿什麼補？「把輪胎燒了」當瀝青去補！男人補路，女人們則在一旁揮大紅旗跳操鼓舞，一個只在腦海中想像過「社會主義」的畫面如今就這麼真實地呈現在眼前啊！回到平壤，夜色已黑，而我們發現有路燈的地方其實屈指可數，大部分的街道都因為沒有路燈而呈現漆黑一片，即使我們所經之路應該都已被「規劃過」，總是經過最上的了檯面的區域，以及「有路燈」的地方，兩天下來，路線都會背了。
30. Apr. 2017 平壤-開城路上
北朝鮮人
有一種說法，說北朝鮮是全世界幸福指數最高的國家，因為北朝鮮人不需要選擇，只需要被決定，所以他們不存在我們最擅長擁有的「高級煩惱」；從我們駛入北朝鮮的領土開始，路旁的孩子不時與我們害羞的招手，他們擁有世界上最真實的微笑。北朝鮮大概可以粗分為兩大類人：平壤人，與，非平壤人。平壤人生活得好，穿著端莊，行為有禮，不疾不徐，不爭先恐後，他們普遍的代步工具是地鐵與公車；女子普遍穿著鮮豔的上衣與窄版及膝短裙，梳著風吹不動的髮型，各個都打扮得像 60 年代的空姐造型。非平壤人明顯生活較清苦，他們除了騎著腳踏車，更經常是背負著重物用雙腿翻山越嶺，對，就是翻山越嶺；他們的穿著樸實簡陋，幾乎是一整片的土色與黑色。但無論平壤與非平壤人，上學的孩子都必須披上紅領巾，而市民們都會別上令他們驕傲的前領導人紅徽章 x 2。
30. Apr. 2017 平壤上班族
29. Apr. 2017 非朝鮮民眾
除了 in the middle of no where，令我無法忘懷的 (請注意是無法忘懷不是印象深刻) 是在搭上駛離平壤的火車前，北朝鮮家族們群送的畫面。全家人會非常隆重的前來月台送別，直到火車開出的前一刻才把親人送上火車；因為與外界隔絕，不知道下次聯繫是什麼時候了，而當火車開離車站，我把臉緊緊貼在車窗上，看著她們小跑步追著火車，一路揮手，有些甚至忍不住低頭哭了。我這是在看鐵達尼號嗎？大船駛出港口時親人們在下方用力揮手哭著送別，就像外婆每次與我視訊通話忍不住拭淚一樣，是屬於上上一個年代的感傷啊！
交了一群好朋友
當我們說，我們要去北朝鮮了，更多的回應是「去哪兒幹嘛？啥都沒有」。是的，不是所有人都認同去北朝鮮旅行的，所以能透過這趟旅行而遇到的朋友，在價值認同上顯得特別珍貴。我們一起對這裡的文化感到好奇並挖掘，即使手機沒有通訊，原本以為會無聊而早早入睡，卻因為玩在一起而每天超過 12 點才就寢。我們逛酒店、一口氣爬十八樓、蹦野迪、真心話大冒險，從來沒有想過放下手機的我們也能一起回到大學時候簡單卻充實的互動。
回程
原本以為回程能開始放下警戒心，卻是緊繃的最後一關。回程我們乘坐中國列車的硬臥，而北朝鮮的餐車廂，是連接中國車廂與北朝鮮車廂的中間點，換句話說，我們最多只能走到這節餐車廂，再過去的北朝鮮列車我們是禁止通行的。我們前往北朝鮮餐車就餐，除了我們，全是北朝鮮人，不論服務員、用餐民眾，甚至，用餐軍人，在這趟「被控制」的北朝鮮之旅中能有這樣被北朝鮮人包圍的機會簡直難得；在這裡不能拍照，但我們還是想偷偷來；我們不時回頭，坐在斜後方的軍人們邊吃飯邊抽著煙，似乎隨時都在打探我們一樣，整個畫面，如果用電影中的諜對諜來形容似乎一點也不為過。
黑市
回到自己的車廂，聽隔壁團的人說，他們昨夜脫團了！他們去了黑市，打聽到了驚人的低價。原來所有能直接接受「人民幣」的商店，都是專為我們這些外國人設置的，價格對當地人來說也是天高。朝鮮幣是不對外流通的，但是在黑市卻能以他們最痛恨的美元交易，可見在深根蒂固的「社會主義道德思想」裡，北朝鮮人還是能理性的看待「以資本主義活下去」的道理。
火車又來到了新義洲車站，開始了漫長的停車檢查。檢查真的沒有想像中嚴格，但卻被我們遇上像韓國電影裡經常被詮釋為變態的乘務員；我們熱情的態度傳達到他身上，卻變成令人不舒服的「友善」回應，於是，他待在我們這裡不想走了，猙獰的面目查看我們的手機，一遍又一遍，查看的不是有沒有拍下對領袖不尊敬的照片，而是好奇我們手機裡到底裝了什麼，以及有沒有美女的照片。
終於，回到大陸，回到自由的國度，相較之下，竟然連大陸也變成自由的國度！真的覺得自由真好啊，行為舉止不再受拘束，即使有霧霾也可以大口暢快呼吸了！
如果可以，帶上一個懂韓文的人，可能會挖掘到更多更有意思的一面。這次導遊教了我們「漂亮」的朝鮮話該怎麼說，而當我用心學習後將朝鮮話的「漂亮」回來轉達給一位南韓的姊姊，姊姊忍不住笑了。她說，這種漂亮的說法相當老派，只有祖父母一輩的人才會這樣用；看來，北朝鮮的復古，不僅在視覺，也在聽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