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护你(一)

作者: 谌历 | 来源:发表于2023-11-24 11:25 被阅读0次

    滇东北的一处大山里,峰峦叠翠,蜿蜒陡峭的土路,盘旋着通到山上,渐至平坦处,星星点点散落着几十户人家。他们仿若与世隔绝,自得其乐地过着鸡犬之声相闻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村东头的樊家,迎来了他们女儿的降生,取名晓凡。

    胖胖乎乎的晓凡,眉清目秀,大山里的精灵之气,仿佛都被她快速吸收,六岁时,个子就高出了同龄孩子的半个头。邻村小学的老师到村里招收适龄儿童,问也不问晓凡岁数,就把她拉进了入学的行列。

    从此,鸡叫三遍,晓凡拿着一个烤好的大土豆就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往学校走。绵延的山路,蒿草丛丛,一夜雨露,水雾迷蒙。高年级的孩子们,因为多次走过,经验十足,低头不语,尽量抬高脚步,绕开蒿草,以免露珠沾身。年幼的晓凡,第一天上学,内心燥动,恨不得使出浑身的劲儿,大踏步前进。一个小时后,孩子中有人叫叹:“到学校了。”

    晓凡看着斑驳的砖墙撑起的校门,兴奋得久久不能平静,是边上的狗剩,指着她湿漉漉的裤子,叫道:“晓凡,看你像淌水过来的。”

    晓凡才低下头来,这一看,乖乖,岂止裤子湿了,布鞋也湿透了,几个脚趾头在湿滑的鞋子里正不安分呢。她用两手拎起肥大的裤管看看,露水已浸湿到膝关节那里。她下意识地抖抖裤子,像是要抖落掉栖息在上面的颗颗露珠。她哪里知道,一个小时的路程,露水已深入根根纱支,直到下午放学都还没有干透。

    就这样,晓凡风里来,雨里去,上到了小学四年级。准备升五年级的这个假期,村里的几个孩子放牛的时候,躺在草地上聊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突然就有人说:“我不想上学了。”

    早就耐不住性子的狗剩,一下坐了起来:“我想好久了,不想上这个学了,不是跟你们吹的,我下个学期就不去了。”

    晓凡两手交叉枕在头下,两眼望着高远的天空,瓦蓝色卷裹着的层叠云朵,藕断丝连般地牵扯着一抹丝状似的云片,清澈如洗,无端勾起晓凡心中的波澜。是啊,上学是为了什么呢?家里的长辈,村里的长辈都没上过学,不也过得好好的?现在上到四年级了,认了一大堆字,能写能算,比长辈们强多了,仔细想想,这个学真没必要上了。

    晓凡因此也下了决心。等到开学的时候,老师见这个村的孩子好些没来,又颠颠地赶过去,挨家挨户地走访,劝学:“你家的晓凡学习不错的,为什么就不上学了呢?”

    晓凡父母呆在大山里几十年,听着老师的问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的光景,父亲憋出一句话:“不上就不上了呗。”

    老师真是哀莫大于心死,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劝回弟子,竟遭遇滑铁卢,一个也没有劝回,失望至极的无功而返。望着老师落寞而沮丧的背影,晓凡有些于心不忍,一遍遍地问自己:“我不上学,错了吗?错了吗?”

    如此,晓凡上到小学没有毕业就回家了。

    牛羊成群,在山峰耸峙的滇东北难成一景。资源的匮乏,只能顾一家的温饱。晓凡放牛,放羊,喂鸡,也自得其乐。

    渐渐长大的晓凡,该丰腴的,该翘起的,一点也没有落下。在村里晃来晃去,被村妇们瞅见,总是喜欢得不行:“这丫屁股大,好生娃儿的。”

    不几日,媒婆上门了,张家的柱子,李家的栓子,王家的胜子,一一见过,晓凡只和胜子,王义胜对上了眼。不说王义胜的浓眉大眼,单他的学历就是最高的,初中。晓凡在挑选丈夫时,想起了自己看到劝学老师背影时的问话:“我不上学,错了吗?错了吗?”

    十年过去了,挑了个最高学历的丈夫,晓凡才体会到了当时的那句问话,隐藏了一种多么不易言说的生生的痛。

    十九岁的晓凡就这样嫁做人妇,开启了她生儿育女的人生。

    二十岁就做了母亲的晓凡,生了两个孩子,凑成了一个好字,是当地人眼中的人生赢家。因为婆婆去世早,四十多岁病逝,晓凡的孩子都是自己带。人们常常看见的就是,晓凡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两岁,老大是个女儿,格外粘人,一会不抱,就会爬到晓凡的怀里,一幅嗷嗷待哺的可怜样。

    两个孩子从小盘到大,晓凡倾尽耐心,爱心,没有让他们受一点委屈。可她从此再不愿意沾惹小孩,遇到村里红白喜事吃桌席时,总有人叫她:“晓凡,这边来,这边坐。”

    她一看妇人抱着个小孩,立马调头换位子,不无歉疚地对人说:“不好意思,我到那桌去了。”

    殊不知,她带孩子带得怕惧了,磨得好胜的心性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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