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准确点说,应该是别人口中的“那个小孩”。
从小开始,就活在别人口中。“你看,那家谁的小孩,天不亮就干活,晚上又勤学苦练,礼貌好的让人没话说,你看看你……”不错,我就是这个小孩。但也是,同龄人最讨厌的一个孩子,因为父母都会拿来作比较。
身为家中的老幺,自小“万千宠爱在一身”。父亲常年不在家。印象中,父亲在95年回了一次,04年回了一次,自那两次以后,我再无其他关于父亲回家的记忆。母亲是个极其泼辣之人,爱吃嗜赌,倒也让我练就了一个技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母亲常不着家,早餐和中餐一起做,做好分开每个小盘,然后直接到晚餐。若遇上母亲心情不好时,只能自己随意煮点将就。家中来客人了,也并不怕生,一口叔公好,阿姨好,阿婆好,叫得跟自家似的,邻里对我易极好。唯独我的母亲,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喜欢拿着桌子上的椰子牌香烟,对着镜子,夹在手上,在头上戴着兄长的鸭舌帽,穿上能够裹到我膝盖的校服,模仿八九十年代星空卫视古惑仔抽烟的模样。喜欢烟雾缭绕的感觉,向往那种大碗喝酒,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仗义与豪爽,故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男孩。但那也只是一种出于幼年审美的趣味,显然不是真实的全部。
对有些事情特别执着。母亲不喜我披头散发的样子,但我却认为,这是新一代的港仔风格。母亲拿起剪刀,直接就咔嚓一刀下去。一头乌黑的头发就被剪得像丑不拉叽香菇头,每次我都大声尖叫,或是四处乱窜,抵抗极为激烈。只因毁了我的古惑仔风格。但这也纯粹是因为敏感而放大了的幻觉。不喜欢哭,但却倔强、顽固。母亲曾带幼时的我,去父亲工作之地,一般都是三点一线。甲鱼场~菜市场~麻将馆。父亲休息那日,带我去朋友家搓麻将,而母亲去搓牌,我站在路边,大人的世界,让人无法理解。转悠几番,了无生趣,寻着记忆,摸索回了甲鱼场,开门,煮水,泡面,睡觉。半夜父母回来了,听着他们骂骂咧咧的,而我早已在睡梦中了。那年,我五岁。幼时的我,要什么东西,做什么事情,厌恶什么,或喜欢什么,都会一直执拗下去。感情太过于执着,总是容易受伤。
经常与同村人吵架、打架。有时是别人把我头发扯了一把,有时是我打了别人一拳。最严重的那次,是被别人推了一把,直接被车撞到。那个画面萦绕在脑海里很深,白色衣服被血浸泡,后脑勺撞了个洞,最后要剃掉头发,麻醉,缝针。对方父母不愿多赔钱,司机也推卸责任,双双找上门来讲。母亲从不会袒护我。年轻的母亲,脾气暴躁。打人从不手软,她打兄长基本上是上房揭瓦。我的性格总有倔强别扭之处,不是乖顺的女孩。
不喜欢与同龄的女孩子一起玩。成年后亦是如此。能够交流的朋友,大多是男性,或是男友力max的中性女生。总觉得太女性化的女孩,容易哭,爱撒娇,疑心病重,吃饭、逛街、看电影、聊化妆品,聊衣服鞋子,聊异性,再无其他。我欣赏来自男性的性格——睿智、果断、决绝、智慧,似乎自身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也不喜对别人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与感情,成年人的世界,更像是一场博弈,故与人相处总有疏离感。
更多的时候,独自玩耍。在外祖母家寄养那几年,房子前院有一块菜地,菜地旁边有一条小溪。夏日午后,蝉声嚣叫,我一般不午睡,精力充沛,偷偷溜出家门。在菜地里玩耍嬉戏,乱花渐欲迷人眼,野草繁杂,彩蝶飞舞,蝉鸣相应。小溪两侧的竹林搭出绿荫,小小天地,好不热闹。一直逗留到日落西山,暮色弥漫,空气逐渐清凉,浑身沾满湿热的汗水,依然不知归时。隐约有人在叫唤,才穿过暮色下的菜地,回家去。头发上沾满白的,红的,黄的花瓣,膝盖上带着被绿叶刮伤的细小血痕,手心流淌着水滴,全身都是泥土气息,也不觉得自己孤单。
过了太久寄养生活,吃惯百家饭,再回家时,却是阿姊名落孙山,家中无法再供读她一年。阿姊被迫退学打工,临走前,她摸着我的头发:“小妹,阿姊要退学了,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供我们读书,你要好好努力,不要浪费阿姊一番苦心。”不知阿姊何意,也不知阿姊是否知道我能听懂。(实际上,我依旧可以过寄养生活,但此时我已九岁,早已到了义务教育年龄,阿姊不想我一直像个村野小子一样,整日无所事事,遂放弃自己的大学成就我的小学。)懵懂的我,从那一天,突然间长大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贪恋家的感觉,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跳级读二年级时,我拿着兄长五年级的书来看。兄长偏爱手工,数理逻辑,口算能力极为不好,纵使五年级了,仍旧乘法口诀不过关,而我却能倒背如流。每每做笔算,都是喊我在一边背乘法口诀,他来算。那个场景,颇为有趣。三年级时,新增了一门学科——英语。因字母太多,长得极像,读法拗口,觉得无用,便不愿意学,故导致偏科严重。小学语文好生有趣,文字配彩图,还有拼音跟解释,理解并不难。数学,只看过程,我便能理解,上课随意听下,也能轻松及格。练习册,只爱买《一课一练》和《百分百状元》,因我只想考满分。从小刷题练就了我的理解能力和做题速度,故而小学轻松过关。只是到了六年级,进行小升初考试,由于严重偏科,纵然语数满分,仍旧没有考上县一中。
那是童年时,第一次受到打击,只觉得那个夏天都是灰暗的,心情忧郁,愧对阿姊。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不愿无颜面对江东父老——阿姊。我重拾三至六年级的八本英语书,利用整个暑假,啃完了所有单词句子,把那些练习册做了个遍,背完了所有知识。没有老师教,我用中文标注英文发音,例如bus(爸死),Yes(爷死),nice(奶死),this(弟死),those(都死),读起来难免有所差异,遂不敢在人前说英语,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应试能力。只是自此以后,我却愈发安静,愈发像“别人家小孩”。
曾经一扇扇推门去试探,用尽力气。现在你知道了,也许是采取了何种姿态等待,或者是缺少一个契机。有些门如果打不开,它不是你的道路。有些门即使敞开着,也不一定是你的道路,孤单是人生的必修课,人总是在孤单中不断修炼,当遇上了那个契机,这一刻开始了新的征程,直至成为那个“别人口中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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