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若干年来,我一直梦想安居在一个小镇上,过那种宁静淡泊、清心寡欲、空寂超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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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不要误会,这样的想法或许会使你以为我有皈依倾向,其实完全不是的。我虽极愿安居于闹市之外的清宁小镇,但前提还须是有交通、通讯可达,有回锅肉可吃,有麻将可玩儿,有书可读,当然还要有妻小在侧。这足以说明我还是一俗人,所以我说是“安居”而不是“隐居”,是因为我既不是名人高士,也不是达官显贵,无甚可“隐”,更不是看破红尘,想遁入空门,仅只是渴望那样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而已。
这样的想法从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开始,不知如何地由来,却二十多年来总是挥之不去。我自己也常在思忖,是因为小时候读《桃花源记》便播下了向往世外幽境的种子,还是青年时读唐诗宋词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的诱引,抑或是对邓丽君所唱《小城故事》的人文情怀的勾引,或者是因我的恩师西南交大的季富政教授,从80年代初就带我们一帮小青年深入巴蜀各地古镇老场去专题写生体验的缘由,或许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每当我移居一个城市或是出差到一个城市,面对那摩肩接踵的人潮,面对那物欲横流的市井,面对那整日不休的喧嚣,我就会心生逃离遥远一隅的想法。然而瞬间又被自己的理性击碎。因为,我若逃了,老母咋办,犬子咋办,老婆又肯不肯随侍?于是,又冷静下来,重复那一日又一日的机器人般地职业生活。如是,那个安居小镇的想法便如梦魇一般在我心里灵魂里一直痒着,如手挠背,老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又老是想去挠,却又总是挠不着。
若干年后,我终于因一个工作机会至少是可以暂住一个川西高原的小镇了,身边的人几乎都不相信我会在别人都不愿久呆而离开之后我能在那儿长期呆住,结果,事实证明了我不仅欢天喜地地去了,乐不思蜀地呆住了,而且任他们以公以私的名义都把我唤不出山。我如鱼得水地呆在这个边远的小镇,享受着这里的高天丽日、云淡风轻、草原山月和林海雪原,感受着这里的藏羌风情、白马遗韵、刍舞小调和篝火锅庄……就连上班,我也是常常放弃专车接送而选择步行。在这样的环境里步行实在是一种享受,我可以一边步行一边观赏四季变换的风景,可以聆听当地百姓相互间交谈欢笑的乡音,可以大口大口地深吸这新鲜纯净的空气,还能听到山寺飘来的隐约空灵的钟声。
正当我陶醉其间的时候,渐渐地我发现问题来了,而且愈来愈让我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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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旅游旺季的到来,这个宁静的小镇被肆无忌惮的汽车喇叭声、市场的叫卖声、店铺的装修声、警车的警报声打破。这些可恶的声音不仅把我又带回到那坟墓般的大都市的氛围中,而且让你陡生得而复失的失落和绝望,就像你昨晚撩起盖头看见的是一个纯情的村姑,早晨醒来却看见是一个荡妇一样。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城里的人着魔似地涌来,却并不是为了真正的静心清寂,而是为了凑另一种在都市中没有的热闹,匆匆来去,如扫荡一般,却把噪音、垃圾和他们浮躁功利的情绪留在了这里。而本地人很快就囫囵地适应和学会了城里人的毛病,渴望而满足地开着刚买来的廉价车满地乱转。他们开始学会宰外地人和旅游者,物价涨得比全国CPI指数还快。每当夜晚,充耳的便是茶坊酒肆纵情地吆喝,和歌厅酒吧歇斯底里地狂吼。
举目四望,云南的丽江、大理,桂林的阳朔,浙江的乌镇,江苏的周庄,四川的阆中、五通桥,成都的黄龙、平乐……哪个地方不是人满为患、人声鼎沸?哪个地方不是大兴土木、大肆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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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泱泱神州,哪里还可以寻得一处小桥流水人家的清净之地,哪里还能觅得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唐宋遗梦!我蜷缩在小镇的陋室里,忍看自己的小镇之痒已然变成了小镇之痛殇。
2011年9月于九寨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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