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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在江南

年在江南

作者: wxh坐看云起 | 来源:发表于2021-03-17 19:50 被阅读0次

          墙上的日历只剩下零星的几页,宛如冬日梧桐叶落,路上行人渐渐稀疏,村野已是爆竹声声。表哥照例来电通知聚餐的时间地点,我也是照例寒暄两句,仿佛处理了一件平常的公文。哦,年又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过年已成了例行的饭桌聚会,姗姗而来,匆匆而去,所谓的仪式感亦渐行渐远。

          江南的年原本是极厚重的,年头年中年尾层次分明,很有讲究。无论家境如何,年是都要认真过的,怠慢不得。

          农历腊八拉开江南过年的序幕。到了腊八,一年的劳作近收尾,农事已疏,碾米腌菜,谋划年事。也有煮腊八粥的习俗,不过印象中家里没煮过,只有在课本中读到过。毕竟那得家境殷实些的,庄户人家很少有这个条件。但是可以变通,因此腊八粥就变成了红豆糯米饭,或许也是体力活的需要。无论如何,拌上白糖,比奶茶好很多,和如今的网红糍粑是同一级别的。

          年廿就真正进入过年的节奏了,第一件事就是集体打年糕。村头有几间集体库房,每到这几天,大家伙带了自家碾好的糯米、柴禾一块打年糕,从早到晚不停歇。年糕不但寄予了庄户人的美好期盼,更是年后劳作的主食,任谁家也不敢疏忽。那时的年糕不像今天那种条状的这么秀气,应该是椭圆的大饼状,厚实的很。一张张铺开在竹匾里,热气腾腾。大人们也会忙里偷闲给一群小屁孩们捏个抽象版的小米糕,一开锅,等不及凉透,两只小手来回倒腾着,呲牙咧嘴地吃起来。至今还能忆起来那个模样,那映着炉膛里通红火苗的笑脸。

          年糕打过就得杀猪宰羊了。猪羊家家都养在圈里,但也不能任性地宰杀,没那自由。一般都是三四庄户人家合拼起来宰杀一头猪,没见过一户单独宰杀一头猪的,如果有,绝对是土豪级别。杀猪也是极震撼的场面,全村宰杀的几头猪被集中运去稻谷晒场上,那里已经早早地搭好了一架或两架梯子。村里没有专职屠夫,连专职卖肉的也没有,但每到这辰光,自然会有公认的把式出来主刀宰猪大业。貌似也会轮换,记忆不是很真确了。把式掏出一个牛皮纸的包裹,层层展开,取出几支有点生锈的尖刀,就场边砂石上细细磨亮,兴许一年也就主刀这一回。把式虽非专业,也是一刀封喉,边上早已准备好滚烫的热水,去毛上梯开膛,一会功夫,已是按份数分解完毕。猪下水看各家需要自行协商,小时候很眼馋猪肚、猪舌,身为贫下中农的父母心有余力不足,往往带回来的是猪肝、猪肺,还有猪头。三样里唯有猪头是喜欢的,父母总是用来熬猪头冻,那些年的冬日里最美味的就属它了。

          忙过这些要紧的事,已是廿五、六了,家家户户抓紧打扫庭院,掸去檐角的蛛网,扫除场院的污垢,擦窗抺镜,清洗炊具。碰上晴好的天气,必是洗被晒褥,冲洗碗橱。是谓扫除一年所有不如意,干净过年,迎春纳福。家里收拾整洁后,就该办年货了。一般都是去周边镇上集市采办,这也是小屁孩们最期盼的日子。说是采办年货,其实也办不多少,那年月,都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使。除了过年必需的物品,不会瞎添置,特例就是小屁孩软磨硬泡得到的一盒简陋鞭炮,还有几张年画。年画都是一些风景或特殊人物,诸如南极仙翁顶个大寿桃,或是英雄人物,没有明星、也没有流量主播,不过倒是有些影视剧的改编,类似白蛇传、西游记这种。按计划完成采办任务是很重要的事,预示这个年能够舒心地过了。廿二七、八还有一场祭祀祖先的仪式,老少一个不缺都要到场。一份长条、一尾鲤鱼、一只大公鸡、几张年糕、三两柑桔。感恩上苍、追思先人,祈福子孙安康,期待来年风调雨顺,日子越过越好。

            廿二九是江南的小年,还有主任务要完成。母亲要炒自家产的干货,以招待亲友。一般都是南瓜子、偶有葵花子,记得家里应该确实种过向日葵的。复杂一点的是炒番薯干,这个制作工艺有要求,口味与炒制水准相挂钩。必不可少的是炒米,新年给亲友上糖茶,这是主料。母亲每次炒米都很担心,怕炒糊,所以总是不到位。我很羡慕村头的爆米花,泡的糖茶味道绝伦,母亲嫌花钱,一直在对自己手艺不满的坚持中,年年自己炒。炒过米花,就是开油锅,该父亲登场了,不过往往在母亲的唠叨声里中场换人。有两份主食材务必要准备好,肉皮和炸排骨。平素里积攒下来的肉皮经历了一年的风干,放油锅里逐一发泡,春节里就是菜肴的百搭。炸排骨得精打细算,算是硬菜了,估算好大致的量,甚至得考虑重复利用。因此衍生出了炸高粱这种辅助食材。炸高粱其实是小块的肥肉裹上面粉、蛋液放油锅里炸,有炸排骨的品相。不过我从小抵触它,以致于经常无处下筷时,就啃外面的面粉。由于少不了当着主人的面吐出里面的肥肉,母亲总要喝斥一番。

          年三十已经都准备停当了,一家人就忙活个年夜饭了。忙碌了一年,这一餐很重要。没有什么精美的菜肴可准备,不过也还是不能随意的。煤炉早早的生起火来,一天也不会熄,炖得是再家常不过的老笋干、老慈姑之类的食材。好不容易盼来了傍晚,正屋里父亲已摆好八仙桌,母亲陆续端上用心烹好的菜肴,不多不少八碗菜,居中是一碗东坡肉。菜肴并不丰富,没有今时的富有和精致,但已远胜平素。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着年夜饭,一边听父母唠着谁家又村里分红倒挂之类的话,话里透着小满足。吃到一半,母亲会回房拿来两个用粗糙红纸包的压岁包给我们兄妹,那一刻,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虽然里面的数额是以角计的。吃罢年夜饭,母亲自去堂屋洗刷碗筷,嘱咐我们要去爬下正屋的门栓,说是爬得高长得高。我每次都能迅速爬到顶部,长大后发现,这并不灵验。除夕是要守岁的,母亲会把屋里仅有的几盏灯都点亮,一夜到天明。附近的几个比我大很多的堂兄照例都会来玩,父亲陪他们捉百分,一直玩到凌晨,赶着回去放新年爆竹,那一刻,我已入梦乡。

            正月初一早早起来,母亲会给我们换上新衣,准备走亲拜年。那年月没什么通讯手段,相互之间凭的是默契,去谁家,谁家来都八九不离十。主要还是亲疏远近,有序上门。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见见面,相互之间家长里短的唠嗑,也是件趣事。临别时,主人家总会给小孩子一个压岁包,外加一些熟鸡蛋,柑桔之类。有些给的低于心理预期的,母亲往往会嘀咕主人家吝啬。不过母亲向来好面子,别家孩子来的时候,还是足量给。来来往往差不多就到了正月半,一般过年就近尾声了,春要到来了,农活又要开始了。

            江南的年前后总有二十天的光景,物质的贫乏不影响过年的厚重。生活总是在不断变好,精神却在不断地消蚀。江南的年留在了父母额头的皱纹里,也留在了我永久的记忆里,不曾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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